第30節(jié)
只落落在屋子一角,忽然聲音細細地說:“怕是沒那么容易。” 大家靜下來,都轉(zhuǎn)頭看她。 落落道:“這等人家,姑娘、媳婦輕易不隨便出門的。若要出門,安排車馬,出入門房,都要對牌才行。想出門,得主持中饋的人肯給對牌。當然了,姑娘要是自己就是主持中饋的……” 但溫蕙都還沒及笄呢。陸家也早就表明意思,早早抬她進來便是便是怕她許多事不懂,想早早帶在身邊教導。 溫蕙怔道:“這么麻煩的嗎?” 溫柏猶豫一下,道:“那要不然,你先看看,別著急到處玩,先看看陸家的規(guī)矩再說。” 他生怕溫蕙不懂事,道:“一家有一家的規(guī)矩。你看你嫂子,原在家里也有許多習慣與咱家不同的,進門之后,也都跟著咱家的規(guī)矩走?!?/br> 落落心道,你家一個鄉(xiāng)下百戶家,哪有什么“規(guī)矩”可言。便低下頭去不吭聲了。 溫松也道:“那什么,你別任著性子瞎來,以后,畢竟不是在家里了?!彼捳f得小心翼翼,唯恐溫蕙耍脾氣。 溫蕙無語:“你那是啥眼神看我?” 她微微一嘆,扯起嘴角:“別瞎cao心了,我曉事的。以后,跟從前再不一樣了,我不會給爹娘丟臉的,你們都放心好了。” 溫柏沒想到這傻meimei也有這樣懂事的一天,想著以后她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再不能由著性子撒嬌淘氣,心里不由得一酸,安慰她道:“我想著也沒那么懸乎,陸大人可和氣了,嘉言是個周到貼心的人,你有什么事,跟人好好說便是。” 劉富家的心想,這話說得,偏把最關鍵的人漏了。只現(xiàn)在未嫁將嫁的姑娘正擔憂以后,她也不說這話出來再給她添壓力,只閉上了嘴。 溫柏卻瞧了瞧落落。他知道落落是溫夫人幸運從賀夫人手里得來的,是個出身好,讀過書的伶俐人。 他道:“落落別看年紀小,可懂得多。以后你有事多問問她。她要是做得不對,你也多提醒她?!?/br> 后一句卻是扭頭對落落說的。落落便站起來福個身:“是。” 這一晚便歇了。第二日用過早飯,仆婦便來稟報:“喬mama來了?!?/br> 溫蕙忙請進來。 喬mama笑瞇瞇問:“昨晚可睡得習慣?” 溫蕙老實道:“挺好的,就是被子太輕了,好像沒蓋一樣,怪怪的?!?/br> 喬mama失笑,說:“是絲綿的,這絲綿還不是本地的,是我們余杭的?!?/br> “我聽說過余杭絲綿,沒想到這么輕,云朵似的。”溫蕙說,“我們在家蓋的都是棉花的,冬被一床要七斤重,春秋的薄一些,也要四斤重。壓在身上沉沉的,才覺得踏實?!?/br> 她目光坦然,落落大方,并不因自己沒用過絲綿而羞慚。 喬mama年紀大了,見過許多人。因她是陸夫人跟前第一人,府里太多人在她面前用心思。溫蕙的坦率簡單,便讓她格外地喜歡。 兩人又就著這個話題,說了些穿衣裳薄厚和南北天氣的差異,喬mama才轉(zhuǎn)入正題。 她道:“這些天,姑娘待嫁,不宜走動見人。怕姑娘太悶,夫人譴我來與姑娘說說話,姑娘若想知道什么,也可問我?!?/br> 溫蕙只是生長在鄉(xiāng)下,見識少,不是傻。聽了喬mama這話,便欠身:“我什么都不懂呢,問都不知道從哪里問起,mama若不嫌我煩,都請跟我說說吧?!?/br> 喬mama心下暗暗點頭,笑道:“那我便先從咱們余杭陸家說起……” 溫蕙認真地聽著。 溫柏兄弟倆待到日頭西斜了才回來,玩得十分盡興。只當meimei的在房子里憋了一天,他們當哥的也不好表現(xiàn)得太開心的樣子,溫柏裝模作樣地說:“應酬了一天,累死了。去給你婆婆請了安,又跟著嘉言見了些人,跑了不少地方……” 溫松到底有些心虛,咳了一聲,問:“你今天都干啥了?可覺得悶?” “還可以。喬mama說這些天都會來陪我。今天給我講了許多余杭陸家的事,很了不得,出過九位進士,還出過三品大員?!睖剞サ?。 “陸家當然了不得,書香世家嘛?!睖匕卦陂缴献拢ü蛇€扭了扭——他們坐慣了炕的人,總不太習慣這榻。抬眼看了眼自家妹子,問:“你不高興?” 溫蕙托著下巴:“今天講了一天陸家的祖宗和陸家在余杭的各支。明天喬mama還會過來跟我細說說陸府的規(guī)矩。這些天就都這樣了?!?/br> 溫松道:“這不是挺好的嘛,提前跟你說了,省得你進了門兩眼一抹黑的?!?/br> 溫蕙嘆口氣。 溫柏問:“到底咋啦?是那喬mama態(tài)度不好嗎?她是不是見你年紀小,欺負你啦?” “沒有。喬mama可好啦。”溫蕙說。喬mama對她有善意,這是能感覺得到的。 “那你咋還不開心?”哥哥們不明白。 這兩天所見,陸家著實是不錯的。如今看陸夫人身邊的體面婆子對溫蕙也好,就更讓人放心了,怎地妮子還不開心起來了? “哥?!睖剞フf,“落落大約是說中了,我以后可能不是想出門玩就能出門玩了?!?/br> “廢話,誰家姑娘做了媳婦還能想去玩就去玩了?你看你嫂子,她從前多喜歡打獵啊,你小的時候,咱們一起去打獵,都是她帶著你騎馬。你看她從進了咱家門,可還有那個時間?倒是娘輕松了很多,反而能跟爹出去跑個馬?!睖匕卣f著,有點心疼自己媳婦了。 但楊氏是長媳,溫夫人器重她,她進門不久,溫夫人就把中饋全交給她了。 楊氏也因此在家里說話有分量,下人們沒有敢駁她的。 楊氏自己并沒有因為不能如少女時代那么自由自在不開心,她娘家更是十分得意,覺得自家女兒有體面。 “還是不太一樣,哥?!睖剞サ?,“陸家的規(guī)矩跟咱們家真的很不一樣?!?/br> 喬mama人很好,對溫蕙也很好。但溫蕙也從喬mama身上清晰地感受到,陸家和溫家的差距。 她隱隱感覺到,未來的生活,將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溫柏偷瞧她。才一天呢,一下子好像就又長大了些似的,懂事了似的。 當哥的有點心酸,摸摸懷里,掏出包東西丟在幾上:“喏,陸嘉言給你的?!?/br> 溫蕙:“……啥?” 溫松笑道:“孫記的茶餅?!?/br> 溫蕙奇道:“給我茶餅做什么?我今天吃過茶餅了。” 茶餅是江州特產(chǎn),今天和昨日上的點心里都有茶餅,溫蕙已經(jīng)吃過了。 溫柏溫松同時覺得他們妹子有點傻,都沒有他們的媳婦當年靈醒。 “那當然是因為,你吃的是這客棧的廚房自己做的。”溫松嘲笑道,“而孫記的,是全江州最好的茶餅,要從一早上籠屜便開始排隊,才能買得到。” 溫蕙眨眨眼,忽地明白過來,那粉紅色便從脖根開始,迅速蔓延暈開。 還行,哥哥們想,還沒傻到底。陸嘉言這一份心思,沒白托付。 溫柏道:“去看看陸家給你的添妝嗎?” 溫蕙強撐著發(fā)燒的臉道:“不是陸家給幫著看著呢嗎?合適嗎?” 溫柏道:“昨個是我們倆都喝了酒,又太晚,陸家人才幫著看著,今天一早就把鑰匙給我了,現(xiàn)在劉富和他倆兒子給看著呢。你想看我便帶你去看看,你心里也有數(shù)?!?/br> 銀線激動起來:“想看,想看!” 溫蕙其實也想看,可她想起喬mama沉穩(wěn)的氣度和陸家仆婦的進退有度,壓下了好奇,道:“你帶銀線和劉mama去看看吧,清點一下,讓她們倆心里有數(shù)?!?/br> 溫柏驚奇了:“你不去?”什么時候,他這meimei這么能沉得住氣了? 溫蕙放低了聲音,道:“陸家留的人在看著呢,我不好亂跑?!?/br> 那么淘氣,連大鐵鎖也鎖不住的小meimei,如今知道為了不讓人覺得“不好看”,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將自己關在屋子里。 溫柏的鼻子一酸,心底剎那柔軟。 第32章 溫柏道:“好,我?guī)齻內(nèi)デ妩c一下,叫銀線回來講你給聽?!?/br> 銀線拉上了劉富家的,雀躍地去了。 溫蕙一抬眼,看見落落還在角落里坐著打絡子。 溫蕙詫異:“你不去看看?” 落落道:“我陪姑娘?!?/br> 這孩子便是這樣,很安靜,似乎與溫家人一貫風風火火、嘰嘰喳喳的風格有些難以融合。到底是半路買來的,時間短,不像銀線那樣,完全被溫家人的行事風格同化了。 溫蕙安沉默了片刻,忽然問:“落落,你家里從前,也跟陸家一樣規(guī)矩很大嗎?” 落落打絡子的手頓了頓,輕聲道:“都差不多,這樣的人家,都差不多的?!?/br> 銀線和劉富家的去了很久才回來,回來時神情都有掩不住的激動。 “好多!”銀線抓著溫蕙的手使勁晃,“好多好多!” 溫蕙詫異:“我知道呀,昨個晚上不是已經(jīng)看了單子了嗎?” “看單子哪感覺得到!”銀線激動得情緒平復不下來。 連沉穩(wěn)如劉富家的,也使勁點頭:“是,是,光看單子沒啥感覺的,就一張紙?!?/br> 那真是要親眼看見才能感受到。 “那套珍珠頭面,珠子有蓮子那么大!” “那赤金絞絲鐲子,我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鐲子!” “那些繡品都不用說了,哎呀,咱們青州,上哪去找這么精致的東西??!” “還有那些南邊的衣料,塞得箱子滿滿的,手都插不進去!” 銀線和落落原睡在次間里,這個晚上她非要睡在溫蕙的腳踏上,給溫蕙說了半晚上陸家添的那些東西。 “咱們大少爺說陸家厚道,這何止是厚道啊,這簡直……哎,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興奮得睡不著,“姑娘,姑娘,陸家對你可真好啊!哎!要是夫人也能親眼看到就好了!她一定會高興得哭了!” 溫夫人最難受的便是溫蕙的嫁妝太薄。只溫家就這么些家底,溫百戶做人十分小心,旁的百戶能吃掉三成四成的空餉,溫百戶只吃半成意思意思。旁的百戶強占軍戶的屯田,這事溫百戶從來不干。 但只靠著俸祿和慢慢積攢下來的基業(yè),溫家的底子實在有限。若結(jié)個門當戶對的婚事,倒不十分顯眼,偏高攀了這么一門親事,溫蕙的嫁妝便顯得十分的寒酸了。 溫夫人為這個,偷偷哭了好幾回。 次間里的落落聽著銀線嘰嘰喳喳說的那些,翻了個身,用被子捂著耳朵。 她實在提不起興致。銀線從沒見過的、想都不敢想的那些東西,從前于她,只是尋常。 只嘆現(xiàn)在,她淪落成奴婢,伺候一個沒見識的鄉(xiāng)下小姐。 落落躲在被窩里,眼淚打濕了枕頭。 溫蕙望著帳子頂,輕聲說:“是,陸家對我太好了?!?/br> 陸家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