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沉，他從下午一點睡到晚上七點，好眠無夢。醒來時，他只覺得渾身疲憊盡消，神清氣爽。

    狴犴坐在客廳的窗臺上，仍然是仙鶴蘭旁邊的位置，正欣賞腳下的萬家燈火和頭頂?shù)臒o垠星空。聽到臥室的開門聲，它扭頭看了一眼，金色瞳仁澄澈而寧靜。

    “狴犴大人，晚上好?！背坛跞A笑瞇瞇地同它打了個招呼，踩著拖鞋進浴室洗漱，“今晚不吃外賣，我約了人，一會兒帶你蹭頓好的去?！?/br>
    狴犴眼底泛起一抹笑意，回過頭，繼續(xù)欣賞夜景。

    浴室里，程初華快速漱口洗臉，拿梳子劃拉劃拉亂糟糟的頭發(fā)。拾掇好自己，他走到客廳，點開了手機上的一條未讀短信。

    ——八點半，江九大廈二樓自助火鍋店。

    發(fā)信人是云書霞，他用的還是大學時的手機號碼。

    “自助火鍋……”程初華抹了把臉，“書羅在的時候，可沒見你陪他去吃過一次，這會兒裝什么深情?！?/br>
    人類的生命何其短暫，偏偏很多人都不懂得珍惜這短暫的生命中出現(xiàn)的珍貴之物，非得等到失去了才后知后覺地懷念。

    云書霞有本事拿云家百年算計換云家一條后路、為云書羅求一線生機，但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如他這般挽回？更何況他的算計，想來也是慘烈的可笑。

    程初華搖搖頭，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八點半，程初華帶著狴犴準時前往約定之地赴約。到火鍋店時，云書霞已經(jīng)坐在提前定好的位置上，守著已經(jīng)沸騰的鴛鴦鍋往里放牛rou。

    他今天沒有坐輪椅，想是知道程初華該了解的都了解了，也懶得再裝。

    “怎么想起要吃火鍋？”在云書霞對面坐下，程初華也不跟他客套，自顧自拿起公筷伸到辣鍋里撈rou，“還是自助火鍋？”

    云書霞微微一笑：“只是想試試，沒想到味道還不錯，往后書羅醒了可以定期陪他吃幾頓?！?/br>
    程初華動作一頓。

    雖然經(jīng)歷過萬千世事，可在云書霞面前，他總覺得自己的心臟不夠強大。他很難想象云書霞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平靜地喚出尚未復生的弟弟的名字，就像他至今也不明白云書霞為什么能在云書羅的葬禮上一滴眼淚都不流一樣。

    云書霞并不是不在乎云書霞，相反，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卻也比任何人都冷靜。

    越想越覺得可怕。

    “即使知道你為云家留下了后路，我仍然不能理解你做這個局的想法?！背坛跞A轉(zhuǎn)身去調(diào)了醬料回來，一邊將第一塊rou喂給肩上的狴犴，一邊低聲說道，“書羅若真能復生，大概也不會高興。”

    鍋里的湯底咕嘟嘟地冒著泡，辣鍋辛辣的氣味蓋過了清湯的香味，有點嗆人。壁燈柔和的燈光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朦朦朧朧，好像單獨圈出了一個空間。

    “我以為你明白書羅之心。”云書霞淡然道，“他潛入楚淮市分部調(diào)查此事，又把山海關(guān)的地圖交給我，正是希望我或者其他任何人揭露和阻止這樁舊事?！?/br>
    “所以你就理直氣壯地斷送了自己的家族？”程初華不知該怎么評價他，“當然，你們云家有今日的下場也是罪有應(yīng)得，我一點也不同情，只不過云家當中也有無辜者，你就沒想過給他們留條后路？”

    “前人種因，后人收果，我亦在這場因果中，注定要承擔覆滅家族的罪孽?！痹茣加米钇降恼Z氣說著最冷漠的話，毫無猶豫，完完全全發(fā)自真心，“你也說，我們是罪有應(yīng)得?！?/br>
    程初華挑了挑眉，感覺再說下去就得陪他討論說法，頓時沒了那種世俗的欲.望：“明白了。那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擱下筷子，云書霞抬頭看向他，神情平靜而堅定，“我只為書羅爭得了一線生機，若真想使他復生，還需一樣重要物品，這樣東西我取不了，而我目前能信得過的人只有你?！?/br>
    程初華咽下嘴里的rou：“說來聽聽?！?/br>
    正專心致志盯著鍋里翻滾的牛rou的狴犴也豎起了耳朵。

    ……

    特部總部的行動一向迅捷，尤其是有執(zhí)法部參與的事，云家掌控了十九年的分部在三天之內(nèi)易主，由前副部長、現(xiàn)部長張房徹底掌控，那些來自各個大集團的員工也悉數(shù)被清理了出去。

    云家表面似乎沒有變化，一大批文學界、史學界大佬仍活躍于臺面上，大量研究成果接連涌現(xiàn)，風頭一時無兩。

    但在知情人眼里，他們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底下的木柴燃盡成灰，此刻不過是透支余下的生命來成就這一時片刻的輝煌罷了。

    不僅云家如此，許多跟山海關(guān)內(nèi)的東西有所牽連的人也都呈現(xiàn)出相似的狀態(tài)，只是比起底蘊深厚的云家，另外這些人燃燒的時間更短暫，幾乎只迸發(fā)了一瞬的火光就泯然于世。以至于最近幾日的新聞都是某某企業(yè)倒閉，某某人某某總裁某某先生爆出多大的丑聞。

    哪怕是江九集團這樣的龐然大物也沒能逃過這場姍姍來遲的清算，在天地規(guī)則的懲罰機制下，眾生平等。

    可惜天道沉寂，不能參與，否則一波天雷下來，相關(guān)者全部大徹大悟六根清凈，大概能成為本世紀最大的奇聞異事，有資格冠以賽博朋克神話之名。

    外界紛紛擾擾，可那都是大人物的事，程初華這樣的平頭老百姓，事情一結(jié)束生活立馬就回到了正軌，像以前一樣過著家與公司兩點一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