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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才娘子道:你不也喜皓哥的?林秀才道:皓哥可愛,辰哥卻可教哩。你想有霞帔穿,還著落在辰哥身上哩。那頭大官人在江州多少年,家里事他豈不知?辰哥有出息,許看親戚面上,他幫也幫了,你弄個扶不上墻兒的硬叫他扶,他是你家甚么人,好與你出這把子牛力? 林秀才娘子道:先時你也幫過他家 林秀才喝道:住口!休說往前咱幫他家事,他哪回不與咱家厚禮來?我還怕他記著咱每幫忙必要拿人好處的事,心里不痛快哩。便說眼下,你將皓哥托與他,這樣大哥,你覺著要送他甚樣重禮?他可看得上?說得林秀才娘子不言聲了,心中終偏向這皓哥,暗道,頂多我將私房出來,多備貴重之物罷。 次日便新往洪宅來,朝洪謙說:是婦人無知,胡言來。是她心疼皓哥心疼得糊涂了。洪謙道:原本無可不可,兩個便都帶去又如何?入不得國子監(jiān),也可入太學,只有一條兒,國子監(jiān)旬月便要考試,我能將入帶入了,帶能代他考試來?到時候一月一考,叫黜落了,我便無所謂,他還要臉不要?說得林秀才老臉通紅,連辰哥之事都不敢說了。 洪謙因掛心朝中事,又不耐煩再有人請托,便要急行回去,卻叫秀英說:掛心東宮娘娘。便有許多人來送行,前番洪謙往京里去,便攜了許多貨物發(fā)賣,如今不攜貨物,只帶土儀,也好裝了六、七條船,又有諸人相贈之物。此外齊同知等亦有攜至京與親家之物,張知府兩個兒子隨行,也收拾出一條船兒來,帶諸般物事。張知府中進士時的考官,正在京中,張知府亦備了與他之禮。 又有商人因著程家商鋪掌柜,走了門路,想依船入京。洪謙一一核實了,只攜那積年老字號的商家同行。 又使程實往林宅遞了帖兒,問林秀才可有甚話說。林秀才曉得這是與他家機會,只得舍了一張老臉攜了辰哥來見。洪謙見了辰哥,先考學問,見他雖不差,卻也并不優(yōu)異,中平而已。這世間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剩下的也看教導也看機緣。洪謙掂量再三,將這辰哥收下。 那頭林秀才娘子卻悄悄與秀英厚贈,將金珠寶貝拿出兩帕子來,以皓哥相托。秀英如何肯收?她在京中也算見識著富貴了,又這金銀雖好,終不及女兒囑咐、兒子前程,故不肯收:再收親戚錢,我成甚么人了?將林秀才娘子臊得滿臉通紅。秀英故意道:嬸子托了我,我自沒話說,那頭老叔曉得不?休要少了一個孫兒,他卻問我要人來。 一句話兒,說到林秀才娘子羞處,只得作罷。 當是時,議和之事將定未定,一頭要開五處榷場,一頭只應開一處,一頭要賞賜,另一頭一文也不想與,玉姐稱之為與上街買個菜兒沒個兩樣,一般討價還價。將取笑完兩頭,卻收著訊息:太子他老丈人要回來了! 第96章 正旦 兩個孩童毆斗,若有一個的爹娘長輩在側,又不禁著他,這一個便要底氣十足。九哥現今,便盼著有個長輩在旁與他掠陣。親爹是指望不上了,只好指望一下岳父大人。 朝中重臣不少,不乏老成謀國之輩,這些個人立朝數十年,熟諳國政,九哥卻分外想念他那位也不曾做過甚安邦定國的大事的岳父來。這便是世人所謂之親疏,心里親近著他,縱旁人再能gān,你也想見著他。 洪謙,實稱不上不能gān,恰相反,聞說他要回來了,京中許多人不免心中一顫。他身上透著一股子狠勁兒,確不曾殺人盈城,卻叫人膽寒。 九哥聞說洪謙已自江州啟程,忙不迭將這好消息說與玉姐來聽,夫妻兩個共湊一樂。玉姐近來也在想不悟、清靜之言,政事上開口,她確是有些兒托大了。然外事無所依托,又產期一日近似一日,也分外想念父母。且掛念珍哥,小小年紀便叫托付與人,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洪謙夫婦去時要趕路,走得快,歸時攜著許多物事,又有張三郎、張四郎并林辰隨行,歸程卻比來時慢了不少。秀英心下著急,小喜來勸她,秀英道:這些個道理,我不比你懂?事到臨頭不由人,擱著十年前的脾氣,我才不是如今這個樣兒哩。小喜一低頭,便不再勸,她是知道,秀英是為玉姐的事qíng著急。 洪謙也不甚開懷,他回江州算得上衣錦還鄉(xiāng),合葬之事卻也觸動愁腸無論程家、洪家,人丁都是太少!程家這個是真?zhèn)€無法了,金哥日后又要如何辦呢?程家墳地還住著幾代祖宗,難道要都遷到京郊?不遷,金哥又小,無論祭掃,都不便宜。 船行至半,兩岸田地一片金huáng,秀英已命翻出行李內帶的夾衣來。洪謙便下令:著緊行船,我多與賞錢。秀英聽了,尋他來問:我知你急,我也急,卻也不必如此。洪謙道:你哪里知道?將到秋收時節(jié)哩,還有大半月路程,咱們再不快著些兒,越往京,他們秋收已完,正好走水路,往京中運糧。介時你要與漕糧船爭路不成? 天朝地大物博,離京遠的數千里,近的止數十里,皆有糧要輸入京師。每年若秋收后遠近皆輸糧便要致航道堵塞,便以遠近往京中輸糧,近道的秋收畢,便著緊輸入。遠道的卻要來年天再輸入京,蓋因遠道的秋收完、錢糧入庫,再裝船北上,許就遇著水路堵塞,一拖二拖冬季天寒運河結冰,運輸便不易。 凡有經驗的船家,但走運河,都要想著法子避一開這初河面解凍、秋末結冰之前,萬舟齊發(fā)的時候兒。一是易堵塞,二也是運河船多易碰撞,更因這押著漕運糧船的都是些個粗人,有個磕碰易吃虧。到得碼頭上,這些個人一來,又要吃喝,還有些個要嫖耍,總是生事的祖宗,連著沿岸的菜價都要叫他們吃得漲上幾十文。 洪謙前番入京,是搶在更遠處糧船入京前,走在漕糧船前頭。那時急送蘇先生入京,走得并不慢。今番又叫漕糧船在后頭攆著,卻因攜物頗多,比先時慢了,是以催促。 秀英聽洪謙這般說,立時醒悟:是這個道理。當下開箱取錢,多與船家些船錢,又叫添ròu菜與船家吃,好多些個力氣,一路揚帆,趕在糧船集結之前抵京。遠遠瞅著京師的水門,洪謙整一整衣襟,喚來張氏兄弟道:你們兩個初入京,想你們父親也有所囑托。京中人多口雜,清靜地難尋,你們兄弟年輕又攜這許多物事,且往我那里居住。 張氏兄弟齊道:來時父親囑咐,萬事聽君侯吩咐。洪謙便命他兩個跟隨。 林辰卻是隨著洪謙的船入京,所攜之物也不多,止隨身衣物與書籍等。他來之前,母親與嬸母大鬧一場。起因是林皓之母口里酸酸,說到林辰母親面上。但凡女人,為女則弱,為母則qiáng。林辰母親做人兒媳婦,婆婆偏心,她也只在自家房兒里嘀咕兩聲,孝字當頭,不忍也得忍了。然事涉愛子,又是前程大事,婆婆硬要將自家有出息孩子拉下,換了二房林皓那個甚都不如林辰、唯一張嘴兒會哄人的,偏心至此,弄得合家上下都聽著風聲了,林辰之母再也忍不得! 妯娌兩個大吵一架,虧得林家也算是rou文屋,縱是后宅婦人,潑辣起來也鬧得并不太厲害,叫林秀才娘子壓住了。林秀才娘子心中有愧也有不快,兩房各打五十大板,都叫她一通臭罵,皆老實了。林秀才與了林辰二百貫一張錢鈔,并幾十兩散碎銀子,叫他在京中花銷。林秀才娘子與他二十兩銀子,又囑他:好生掙將出來,休要忘了家中兄弟。得閑處,好生與親戚家說說皓哥好話,叫他也入京去謀個前程。 林辰母親卻又有主意,把些兒私房與兒子,又說:好生讀書,甚都是假的,你便是用心討好,又能qiáng過皓哥討人歡心來?可見你長處不在這上頭!萬事聽君侯的,那處親戚實在人。這家里這許多女孩兒,宮里貴人在家里,唯咱家月姐得她青眼,你道為個甚?月姐兒從不刻意占小便宜,待她實誠。人家心里明白著哩,休做下那等眼皮子淺的事休來!那家人家可jiāo,你卻也要拿出誠心來,人家又不傻來! 林辰一一應了,他母親方氏抹一回淚,道:到那處,要與夫人做臉,休學那一等làngdàng子,家里人看著你哩。又將林家與程、洪兩家往事說了一回,道:實與他家沒甚個大恩德,否則人家何以只要你一個?那皓哥讀書雖不如你,也是個口甜的,帶一個是帶、帶兩個也是帶,何以阿婆求到頭上,人家也只肯帶一個來?先時qíng份不值當人家出死力的。你心里頭可要明白。 林辰領了母命,又往去領父祖之訓,林秀才所言,不過是:好生讀書,光耀門楣,余事休要cao心。他父親也是個累年不第的秀才,見了他,將臉兒一板說:京中繁華,你休叫迷了眼,我修書一封與君侯,請他管束著你些兒,你若胡鬧時,叫他打折你的腿筋!林辰也應了。 家中舊事,林辰悉知,是以一路默默,只觀書而已,并不張狂,連他的書童,也是個悶葫蘆。洪謙看了,反而高看他一眼,問他讀的何書,又看他寫文篇。平日與張氏兄弟說話,也帶著他一道。 如今到得京中,林辰便執(zhí)晚輩禮,鞍前馬后,伏侍長輩。 洪謙入京,自有人接,朱震打發(fā)了朱玨領了人來,酈玉堂處亦有人,一齊往北鄉(xiāng)侯府里去。朱玨又往秀英轎兒前問安,道:珍哥那里祖母與曾祖母照看仔細,又長了幾斤,鎮(zhèn)日吃了睡、睡了吃,醒時愛笑,老人家都喜不迭。說得秀英念一聲佛:生受老人家了。 朱玨勒馬,卻與金哥一并走,逗他說話。 到得北鄉(xiāng)侯府,洪謙使人拿了他與秀英的帖兒,叫與酈府之人一道往酈了家去,道是安頓之后前來拜訪,又說江州姻親托書之事,屆時一并jiāo付。又寥寥寫了張條子夾進帖兒里,道是尚有物事托捎了來,因其物頗多,不好一并送到,隔幾日jiāo付。 卻叫了朱玨來,細問其事,又將張氏兄弟、林辰喚來,彼此見禮。朱玨道:府上初歸,必有事忙,今見一路平安,晚輩也該回去報個信兒了。洪謙也不多留他,卻也使人拿了帖兒,與他一道去,亦致登門拜訪之意。 秀英道:終于到家了,且將咱帶來的物事一一安放了,騰出西邊頭個跨院兒與三郎、四郎居住,他兩個捎來的物事,也搬過去,由他處置。他兩個帶的人,也一處安置了。辰哥便住他后頭那院子里罷,辰哥只帶了一個書童兒,比三郎、四郎人少,恐不夠用,先撥兩個灑掃的婆子去,不許派了年輕媳婦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