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謙道：他jiejie叫玉姐，他便叫個金哥兒罷，大名兒待長大了些兒，再細(xì)細(xì)取來。孩兒小，且在我夫婦這里養(yǎng)來，待大些，再放到這宅子里。明年正月里，里正那里理戶籍，玉姐與金哥便各歸各處罷。

    喜得林老安人老淚縱橫，險焉洪謙拜了下去：程家便有后了哩。

    玉姐看她兄弟，又紅又小一團兒，裹在襁褓里，也分不清生得像誰，卻是越看越樂，總歸是有兄弟了。金哥生時哭了一套，米mama與他喂了些溫水，胡氏過來哄了一會兒，待他哭聲歇了，又與他喂些奶，現(xiàn)已是睡了。玉姐看了一回，摸摸臉，便問小茶兒：我是不是忘了甚事？原說的，金哥生下來便要做的。

    小茶兒道：姐兒不是做了個裹肚兒了？還要做甚？姐兒心疼兄弟，動一動針線便罷，自家又不是繡娘裁fèng。哪用你常做哩？次后還是朵兒想起來：要與官人修房兒哩。

    玉姐道：是哩！正是這個。

    第37章 秀才

    卻說玉姐又忙說與林老安人，使程福召來泥水匠、木匠等將洪謙所買之房舍修整一番，只待年后搬遷。程福人逢喜事jīng神慡，做起事來也手腳輕快了幾分。他渾家便是林老安人身邊的吳mama，夫妻兩個在程家?guī)资?，qíng份自是非同一般。

    程福也不因玉姐年幼便小瞧于她，與泥水匠人等堪過一回舊宅，便來回道：楊家老宅太舊，又有些時候個人住，已破敗了。他家人口多，原間得不成樣子，不如推了重建哩，一應(yīng)全依著咱家心意來造。

    玉姐道：須得問爹是怎樣想。

    洪謙不yù女兒多cao心，以為用心太過空耗心血，易多病短壽，便放話與程福：重建便重建來！怎樣方便怎樣來，休累著姐兒。

    程福笑道：官人放心哩，他們都是做慣了的，似這等舊宅，修修補補反不如推了重建省心。

    洪謙不yù玉姐傷神，玉姐偏愛弄這些個，這一回她便問程福：拆下的舊磚舊木破家俱，是不是可折舊發(fā)賣了的？程福眼睛瞪得大大的：姐兒如何知道這些門道？

    玉姐得意，卻不明說，只道：我都知道哩。 她七歲前連蘇先生都肯帶她往市井里走上一遭兒，后來大了，蘇先生時有阻攔，洪謙卻愛領(lǐng)著她閑逛。閑來無事，玉姐得了空兒便換一身男童衣裳，把耳墜子摘了，頭發(fā)束一束，戴頂小帽兒，與洪謙往街上去逛。市井里除卻落難公子中狀元，私定終身后花園尚有那三教九流之輩，諸多生活之道。

    玉姐大半時候在家，一得出門兒，聽到甚都覺新鮮，都肯記下。

    因洪謙知道了，便cha一回手，他可與三教九流結(jié)jiāo，也識得幾個朋友，也為程家做過買賣，尋了誠實經(jīng)紀(jì)，采買磚石木材等，玉姐時常聽得，也知道江州城哪家鋪子里有好木頭，又誰個窯里燒得好磚。便說與洪謙：便將這舊磚舊木jiāo由他們家折價罷咧。

    洪謙也依了她。

    繼而出了圖樣來，這世上修宅子，格局總是大差不差，中路正房，地方大些兒就多蓋幾進，再寬些兒，左右兩邊兒再多幾處余地，或做小院兒、或做下人房、廚房等等。唯有修建園圃，方要與眾不同。洪宅既是自家住的，便也是差不多，中路三進院落，左右各二小院兒，四下依著方位，依次便是廚房、馬廄（無馬養(yǎng)驢騾）、下人房、茅廁一類。卻無小花園。

    又丈量了宅基地，方喚了人來推了重建。磚石房子，拆也不費甚力氣。洪謙又識得江州城內(nèi)一個花子頭兒，喚做團頭侯四兒，與他幾兩銀子，他便喚來幾個冷鋪里的花子，一齊出力三、五日間拆卸完畢，便造起房兒來。

    這侯四兒是本地一個地頭蛇，專管這一群化子。其時無論地方如何富足，總少不了這些人物，或天災(zāi)、或人禍、或懶惰、或父母原就是化子，哪處都有他們。官府總不能趕盡殺絕，便生出一個法子來，也認(rèn)這化子里有個團頭兒，也與這些花子總造一處地方居住，遇有甚不湊手事，也由他們來gān。一總籠了，免得生事。

    洪謙與這侯四兒有些jiāoqíng，乞兒做工又便宜，區(qū)區(qū)十?dāng)?shù)兩銀子便打發(fā)了，侯四兒還道：官人一月把半陌錢來，我使個人與你夜里看鋪兒，免得有那等毛腳賊聽說府上造房兒，來偷了你家磚石木材走。這街上打更的王二、倒夜香的周四我都識得，也招呼一聲兒。

    洪謙道：這倒使得。

    侯四兒又涎了臉來：這錢也不用大官人出，只再教我兩手兒便得。你道洪謙如何識得這侯四兒的，侯四兒因是個乞丐頭兒，身家實富足，也住大屋使奴婢，還好有兩個美婢，以洪謙一流亡贅婿，尋常實搭不上這號人物。卻因侯四兒好賭，洪謙至江州，身無長物時，侯四兒道這洪謙將來不免要做他冷鋪內(nèi)一個聽喚的，遇上了便抬手照顧一二，也是收買人心。

    不意這洪謙樣樣都會，一日侯四兒手氣不好，且代侯四兒贏了一把轉(zhuǎn)了運，賭徒最好迷信，從此侯四兒便看洪謙不同，還要扶持洪謙。不想洪謙只是不想負(fù)他人qíng，轉(zhuǎn)頭與程老太公幫忙，后做了贅婿。然兩人也結(jié)了幾分兒jiāoqíng，洪謙偶擰不過，也教他兩手，自家卻不去賭了。

    洪謙又教侯四兒些竅門兒，且說：小賭怡qíng，大賭亂xing，休要入迷哩。侯四兒道：見你對余家那般狠，我豈敢賭大了，不瞞大官人說，我要是個濫賭鬼，且掙不下這份家業(yè)哩。下月哥兒滿月，大官人不嫌棄我這化子臟，我便來討杯酒水，如何？

    洪謙道：可也。

    玉姐又算工人錢，造房不比拆房，須得些熟手方可，這價便高，那等做抬磚一類粗劣活計的是小工，價便低，又有師傅價更高些。又有磚石木料錢，總算她轉(zhuǎn)頭將這賣舊木舊磚的錢折一折，又省出一筆來。翻揀一回歷書，放串鞭pào，便破土動工。

    過不一月，便是金哥滿月，小小嬰兒能懂甚？除開吃喝拉撒四樣，便只剩睡覺犯悃，便是滿月酒，也沒抱他出來，玉姐聽李mama說：月里孩兒不能見風(fēng)哩。又記下這一條兒。左鄰右舍都來看金哥，也止有婦人得入秀英房里看他。因未出程老太公之孝，外間只擺酒，并不請彈唱。未出孝，這滿月原不應(yīng)這般大辦，卻因金哥實是程太公生前所盼，故而從權(quán)。

    秀英將好出了月子，打水洗澡，換了新衣。何氏見了便笑道：心寬體胖，越發(fā)富態(tài)了。

    玉姐卻叫林家月姐、里正家三姐幾個拉住了一處說話：小時候便常見哩，越大了越不得見面兒，也不知你忙的甚。

    玉姐道：我家近來有事哩，又有添個兄弟又要蓋房兒，不得閑哩。

    娥姐笑道：不得閑也止是你家長輩，你有甚事可做？

    玉姐也不爭辯，只說：長輩忙哩，哪好再打攪？又說娥姐要做新婦。

    娥姐臉上一紅：他家為他在京里謀了個太學(xué)生，要去京里考哩，總不能耽誤了正事，便緩兩年。一語畢，忽憶起自家將嫁，卻與一群小丫頭說這個做甚？嗔道：一群小鬼兒，卻拿我來打趣兒！作勢要打，眾人歡笑散去。因程家與娥姐之禮頗重，娥姐待玉姐便也親近，見月姐與三姐一處說話，便悄問玉姐：你今而姓程？

    玉姐笑道：是哩，爹說到明年正月再改，將金哥兒姓了程，雖是契滿了，總是承太公的qíng，不好叫這頭絕了后。我留這里也不妥當(dāng)。

    娥姐附她耳上道：休說是我說的，你們一家三口兒搬了，雖住一條街上，到底是兩個門兒，這門里老的老小的小，卻不好過哩。你倒好想想。

    玉姐道：jiejie好心我知道哩。

    外頭忽地傳來一陣叫好之聲，卻是洪謙與林秀才說，叫金哥姓程：孩兒年幼，我且與他養(yǎng)著。聽的人都說洪謙重信守義，端的是條好漢。

    席間紀(jì)主簿也是眾星捧月，酒酣之余又與眾親朋透些消息：現(xiàn)府君真?zhèn)€好運道，上下一活動，倒好做京官去了，jiāo割完畢最遲明便走。止不知新府君是哪個哩。男客們一陣jiāo頭接耳，林秀才又問：那縣里呢？

    紀(jì)主簿道：這卻沒有消息。

    女人里聽了叫好聲兒，秀英見金哥睡夢里將小眉頭一皺，忙抱起他來哄著，又使小喜去看外頭怎樣。小喜出去招捧硯問過一回，回來向秀英一一回了，街坊娘子們便夸秀英有福氣，兒女雙全又有個有qíng有意好官人，林氏道：這才是修成正果了呢。

    一語提醒了素姐：往常女婿往山上慈渡寺里舍了無數(shù)錢，我們也許了大愿的，今得了哥兒，要還愿哩。

    林老安人不由頭疼，程家僧道絕跡，只因素姐當(dāng)年曾叫個尼姑騙了幾十兩銀子去，林老安人發(fā)了狠，不許她與這些野尼姑結(jié)jiāo，止許自家念經(jīng)。然慈渡寺卻是一處好道場，程家在那里舍了銀子燒了香便漸漸轉(zhuǎn)運，林老安人自己也頗信服。便允素姐：天冷了，金哥又離不得人，秀英才出月子，你又未出孝。叫孫女婿帶玉姐走上一遭兒罷，你要去，明天暖，家里一道去。

    晚間說與玉姐：趁還沒結(jié)冰，你與你爹走一遭兒，你自家也虔心禮佛，求個好歸宿哩。與你爹求個簽兒，保佑他明做秀才，待應(yīng)時，我再出二十兩香油錢。

    玉姐老師是蘇先生，讀書人于佛道二教總在信與不信之間，每有嘲弄之語，她聽得多了，便笑道：老安人卻將佛祖做貪官兒哩，佛祖心明，投緣兒的總能如愿，不投緣兒的求也無用。不若用心讀書，用心做事。

    林老安人連呸數(shù)下，又拍了玉姐一巴掌，道：童言無忌！

    蘇先生知曉此事，也說：我讀《易》數(shù)年，略有心得，聞?wù)f高僧大德也有先知之能，倒好討教一二。也與洪謙父女同去。洪謙騎馬，玉姐也要騎，且說：爹允過哩。

    洪謙心道，我沒允過罷？難不成是忘了？因吃不準(zhǔn)，便道：辦正事哩，你坐我身前，也雇車兒帶著，冷得受不得了便去車?yán)镒Ｓ挚刺K先生。

    蘇先生道：老夫騎馬時，你還不會走路哩。

    洪謙將頭一別，便令租兩匹馬來。玉姐又將李mama、小茶兒、朵兒一并帶了去。

    一路上蘇先生大感暢快，及見運河，又指點著與玉姐授課，此河因何而鑿，花費幾許，過幾州，有甚用那邊山名甚，有甚掌故

    幾人到了慈渡寺，蘇先生徑尋方丈論道，玉姐與洪謙燒香。玉姐真?zhèn)€磕頭為洪謙求簽，卻是個中吉。洪謙自家不甚信這些個，然因得了兒子，倒也若有所感，感謝之心頗誠。父女兩個添了香油錢，蘇先生還未出來。冬天日短，洪謙托小沙彌去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