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七七】:學(xué)長~我今天測驗又進步啦,我棒不棒[驕傲],快夸我,我們這周六去吃關(guān)東煮怎么樣呀?我又發(fā)現(xiàn)了一家可好吃的店。 陽光傾瀉落地,是入冬以來久違的暖陽,許成蹊攥著手機,指尖掐得生疼,許久,從小到大都沒哭過的男孩,第一次,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把自己埋入陰影,溫?zé)岬难蹨I無聲跌落一地。 那天晚上,許成蹊在離家百米的小巷口獨自呆了很久,直到許韻的電話打來,才洗把臉回家。 他終是沒敢問許韻未婚生子的真相,在她追問有沒有找到宋明鑒時,騙她說沒能聯(lián)系上他,也許這是吊著許韻最后一口氣的希望,就在他告訴母親的那晚,許韻病情忽然加重,在送去醫(yī)院的路上,永遠離開了他。 后來,許成蹊無數(shù)次回想,也許許韻根本不是還愛著他爸,而是自知時日無多,想給他在這個世上留下最后一個親人。 他的謊言,害死了許韻。 時淺發(fā)了瘋地找他的那一星期,他其實沒有離開江城。 游樂園的灌木在寒風(fēng)中蕭瑟,雨點混著血腥飄入他唇,他像個只能活在地下的孤魂野鬼,遠遠看著時淺,不敢走近。 他喜歡的女孩,值得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和最優(yōu)秀的人,而不是他這個連出生都是錯誤的私生子。 時淺被祁揚勸走的那一刻,許成蹊清楚聽到自己心底萬物塌陷的聲響,無窮無盡的黑洞攫取著他,在他出國的那六年,將他靈魂置于日日夜夜炙烤的高臺,永世不得天日。 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沒資格。 他像一個身陷深淵卻渴望星空的卑鄙者,順著網(wǎng)線搜索關(guān)于她的所有消息,他下載她畫過的每一張圖,反復(fù)細看她發(fā)過的每一條微博,他每晚每晚地拿著舊手機,把每一個字都已經(jīng)刻在血液的對話框從頭翻起,靠時淺給他發(fā)過的信息止疼。 他活成了自己最不齒的模樣。 想擁有她,又唾棄不配擁有她的自己。 從未亮過的對話框在收到時淺某次突如其來的大段大段信息時,他在空無一人的雪夜走了很久,鞋底潮濕,失魂落魄,鼻腔呼出的熱氣模糊了他鏡片,他僵著手摘掉眼鏡,一遍遍反復(fù)看著每一個都刺在他五臟六腑的文字,最終,緩緩地將手貼近疼得不能自已的心臟,暖了暖,發(fā)了條假裝被盜號的自動回復(fù)。 他真卑鄙。 即使明知道自己不配擁有她,卻還無恥地用這種方式期冀她不會拉黑他的最后一絲可能。 二十一歲的許成蹊,不會愛,不配愛,選擇了自以為正確的方式逼時淺放手,殊不知自己給她建了一座蝕骨焚心的牢籠。 二十二歲的許成蹊,二十三歲的許成蹊,渾渾噩噩活著的許成蹊......一直到他因病出事,鬼門關(guān)頭走一遭,陷入一個真實而漫長的夢魘,永世都不能再見時淺,他徹底清醒,在滿臉冰冷的淚水中明白了自己的放手有多可笑。 他還活著,他還有機會再見到她,他行尸走rou的前半生已經(jīng)錯到毫無意義,為何要將自己的余生繼續(xù)禁錮在與她生離的枷鎖? 二十七歲的許成蹊,學(xué)會了將自己的命交給他唯一愛的人。 ...... 雨聲漸弱。 時淺很長時間沒有回過神,耳畔縈繞著忽遠忽近的低語,攥得她靈魂四分五裂。 她設(shè)想過許成蹊離開她的許多可能,有女友,欠了高利貸,還不上錢被迫賣身,甚至連得了絕癥這種韓式套路都想過,唯獨沒有思考到,許成蹊這么一個清高孤傲的人,能讓他決絕地離開自己,只會與自尊有關(guān)。 時淺緩緩閉了下眼。 深呼吸,一雙不知道該擺出如何表情的眼看著面前等待宣判的男人,一字一頓地開口:“所以,如果你一直都不知道真相,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許成蹊回國后,宋明鑒找過他,涕泗橫流地求他原諒,說自己當初不知道許韻懷孕,說自己辜負了他母親——原來,許韻從頭到尾都沒有插足過別人家庭,是宋明鑒這個人渣,腳踩兩只船,一邊瞞著家貧的初戀女友,一邊偷偷攀上樊家的高枝,直到許韻發(fā)現(xiàn)他劈腿離開他,他才失去齊人之福,乖乖當回樊家的上門女婿。 有錢人家的贅婿不好當,尤其宋明鑒是把人肚子搞大了才進的門,老婆頤指氣使,女兒也因為他窩囊看不起他,許成蹊歷經(jīng)波折才聯(lián)系上他時,樊家公司正處于內(nèi)斗,主事的樊樺因為急火攻心住了醫(yī)院,女兒樊琉歌提前接手公司,聞聽許成蹊找上門,惡意揣測宋明鑒會聯(lián)合自己的親兒子趁她媽生病轉(zhuǎn)移財產(chǎn),直接把消息攔到她這,編排了一通謊言污蔑許韻是小三,堵死父子相認的后路。 后來,熬到老婆離世,女兒嫁人,終于想起自己還有個被辜負的初戀女友的宋明鑒找到許成蹊,想給他補償,卻被許成蹊拒絕。 許成蹊這輩子從未恨過什么人,無欲無求性子淡泊,可樊琉歌,包括宋明鑒,卻是他至死都不會原諒的兩個人。 如果可以,他希望時光能夠倒流退回認識時淺的那個夏天,在她愛上他之前,對她一見鐘情,拋棄所謂的道德枷鎖和她在一起,然后,不管以后命運的齒輪究竟指向何方,他們都不會陷入六年痛苦的生離。 許成蹊溫柔看著時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指:“不會,二十一歲的許成蹊,因為可笑的自尊心犯過錯,二十七歲的許成蹊,不會再任由這個錯誤繼續(xù)下去?!?/br> 時淺觸到他掌心的溫度,緩慢地眨了下眼,沒有動。 倆人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保持著這個姿勢靜靜看著對方,窗外雨聲急促,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欞,潮濕地湮沒著升溫的心跳。 許久。 時淺抬了下手指,抵在他掌心:“為什么現(xiàn)在告訴我?” 許成蹊握住她手,罕見地沉默了一瞬,似在斟酌字詞:“有的時候,傷害我們最深的,恰恰是我們的親人?!?/br> 時淺茫然地蹙了下眉,不明白他這句話什么意思。 許成蹊語氣微頓:“我查了你門口的監(jiān)控,最近一個月,進過你家的只有周玥,和跟著她一同進來的中年男人。” 悶雷驟響。 夜空亮如白晝。 時淺身子一顫,放在一側(cè)的手機發(fā)出刺耳的摩擦,泛舊的十字繡跌落地毯。 第38章 “裝了這么久,很累吧?!薄?/br> 真相如此丑陋, 將她的真心付之一炬。 翌日,時淺回了老宅。 周汀嵐見她回來,高興地給她切水果:“怎么回來啦?最近不忙?媽看你發(fā)布會延期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 時淺搖頭,戳著塊木瓜,一邊扎洞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舅舅在哪兒?” “小杰?”周汀嵐有些詫異, 沒多想,“回帝都了吧, 前幾天看他發(fā)朋友圈定位在那,好像還挺忙的?!?/br> 時淺解鎖手機, 找到周定杰的頭像,點進他朋友圈。 不錯, 一個月跑了好幾個加工廠,游山玩水, 踩著她的尸體給自己賺錢。 時淺點開視頻邀請。 無人接聽。 她也不急,發(fā)了段周玥帶他進自己家的小視頻, 將戳得千瘡百孔的木瓜扔進垃圾桶,重新挑了一塊,靜靜等周定杰回信。 五分鐘后, 周定杰的電話打了過來。 “喂,七七啊。”男人嗓音鎮(zhèn)定, 絲毫看不出被抓包的慌亂,“上次你不在家,舅舅去你那坐了坐, 去得急,忘了和你說一聲——” “舅舅,我找你不是想聽你現(xiàn)編小作文, 何必呢,你現(xiàn)在謊話說得有多好,一會兒臉打得就會有多疼?!睍r淺譏笑,看眼腕表,“從帝都到江城飛機最快兩個半小時,我給你五個小時的時間,下午一點,我在老宅等你,遲到一分鐘,派出所見?!?/br> 說完,利落掛斷電話。 周汀嵐直到此時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兒,坐到時淺旁邊:“七七,怎么了?” 時淺握住周汀嵐的手:“媽,別攔我,今天不管我做什么事,你都不要管?!?/br> 十二點五十五分,周定杰氣喘吁吁地抵達,剛進門,被猛撲上來的七仙女嚇得魂飛魄散,五大三粗的男人立刻貼至墻角,動都不敢動,幾乎能感覺到離他咫尺的獠牙呼出的熱氣。 “七、七七,有話好好說,你讓這狗先下來?!?/br> 時淺懶洋洋地喝著杯冰飲,看著被七仙女壁咚得極其狼狽的親舅舅,笑得無害:“舅舅,你要是個人,我倒樂意放你下來,可你連狗都不如,說不出人話,只配用這樣的方式和我交流。” 周定杰被時淺的尖牙利齒氣得火冒三丈,剛想動,得到主人指令的七仙女一口咬爛他衣服,鋒利的爪子不消片刻就將他撕成了乞丐。 周定杰心在滴血。 “七、七七,你鬧也鬧夠了,讓這狗下來成嗎?”周定杰生怕這樣撕下去他連內(nèi)衣都不保,再也沒了電話里踏床嚙鼻的鎮(zhèn)定。 “鬧?”時淺壓了許久的火被這句話拱了出來,手一揚,透明的玻璃杯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舅舅,幾年前我就告訴過你,我和你一無血緣二無親情,我就是個睚眥必報、貪財重利的外姓人,您他媽的還敢在我底線上挑戰(zhàn)???!瞧瞧您這一身名牌衣服,沒一二十萬連零頭都買不了,您哪兒來的錢呢?別和我提你開的公司,早他媽的幾百年前都虧得填不上窟窿,您自己都快成了老賴,現(xiàn)在,搖身一變又成了新公司的周老板,偷了我的設(shè)計去游山玩水,shuangma?這錢可比你張嘴朝我媽要來得快得多的多吧?還不用看人臉色,您他媽的怎么這么會算計呢!” 周汀嵐氣血轟一聲上涌,此時才知道自己女兒蒙受了多大的無妄之災(zāi),又氣又急,抄起搟面杖狠狠砸向周定杰:“你個混賬!你對得起我和你姐夫辛辛苦苦幫你還過的債嗎?!你是七七的親舅舅啊,你怎么忍心朝你的親外甥女下手!七七好不容易才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你居然拿她的設(shè)計給自己開公司!你吸我一人的血還不夠嗎?!現(xiàn)在又打主意到我女兒頭上!你給我跪下!” “姐,別打了別打了,我真沒拿!”周定杰被打得抱頭鼠竄,直到此時還不肯認錯,“我就是去七七那坐了一會兒,我真不知道她的稿兒怎么流到網(wǎng)上的,七七工作室那么多人,保不齊就有外人動了壞心思??!” 時淺冷眼看著信口雌黃的親舅舅。 等到他身上被打出一條條鮮紅的印,打開手機,找到一段視頻,投屏到墻上。 清晰可見的監(jiān)控鏡頭,周定杰鬼鬼祟祟地進入被時淺改造成工作室的房間,打開她電腦,將她桌面上的文件洗劫一空。 周定杰傻眼了。 時淺漫不經(jīng)心地按下重播,面對鐵證依然垂死掙扎的周定杰撲到她身前,痛哭流涕地狡辯:“七七,舅舅就是好奇看了眼你的設(shè)計稿,什么都沒弄,我發(fā)誓!這、這視頻是假的,p的!” 時淺冷笑:“我自己裝的攝像頭,您說假它就假?。孔屛也虏?,您是不是覺得我自己一個人住,壓根兒不會裝監(jiān)控,所以只要咬死不認賬,我就查不到你頭上了?” 周定杰被戳穿心思,閃躲地避開時淺視線,絞盡腦汁地想如何把她哄過去。 “甭算計了,就您這智商,至多能做到編出一個異父異母的雙胞胎弟弟替你頂罪的地步。”時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有撒謊騙我的時間不如去換身衣服,不然等進了拘留所,您想換都沒得換,到時候還得穿著這身乞丐裝上法庭,讓全國人民都看你笑話?!?/br> 周定杰終于意識到這個睚眥必報的親外甥女不是說說而已,徹底慌亂:“七七,七七,舅舅錯了,舅舅不該打你畫稿的主意,我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有你的新品,舅舅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拿幾張你以前的畫稿,做點仿款賺點小錢,誰知道那些文件都混在一起啊,七七,七七,咱們自己家的家事關(guān)起門解決好嗎?舅舅把賺的錢全給你,你別報警——” “晚了?!睍r淺厭惡地和他拉開距離,“小孩子沒吃點苦頭之前,以為全世界都會讓著他,一哭一鬧一撒嬌,就會有人幫他收拾爛攤子——舅舅,監(jiān)獄是最好的老師,祝您在里面長大愉快。” 說完,再也不管面如死灰的周定杰,施施然地走人。 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警笛。 周汀嵐紅著眼跟上時淺:“七七,真的要這樣?” “媽,我說了,今天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別管我。”時淺溫柔擦去周汀嵐的眼淚,在周定杰被警察帶走鬼哭狼嚎的哀求聲中,嫌棄地堵了堵耳朵,轉(zhuǎn)身,看到從出租車上下來的周玥,唇角輕輕牽起。 還是來了啊......也對,人家是親父女,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外人的養(yǎng)育之恩算得了什么。 周玥只來得及看到周定杰被帶上警車的背影,腦殼轟一聲爆炸,急切地攔住時淺:“七七姐,我爸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錢想瘋了,他沒什么壞心眼兒!” “那你呢?”時淺垂眸看她,“你爸想要錢,你想要什么?” 周玥僵住,不明白時淺這句話什么意思。 “裝了這么久,很累吧?”時至今日,一直到證據(jù)確鑿的真相擺在時淺面前,她依然不愿意相信——她從小當親meimei對待的家人,在背后狠狠捅了她一刀。 愛情真是世界上最無藥可救的東西啊,它教人從正常人,變成瘋子。 周玥本能避開了時淺的眼:“七七姐,你在說什么?” “你心里清楚?!背榻z剝繭后,時淺才真切意識到這位表面柔弱的表妹到底有多沉得住氣,嘲諷扯唇,像在自嘲,“你爸分不清我文件夾,你不會分不清。” 周玥渾身一顫,緊緊攥著時淺胳膊的手,一點點地垂落。 遠處響起一道急剎車。 晁帆下來,看到周玥,什么話都沒說,大步朝時淺走去。 “七七姐,我——”周玥瞧見晁帆過來,眼眶立馬紅了,攥著時淺的手就要解釋,卻被她冰冷甩開。 “僅此一次。”時淺一字一頓地警告,一把拽下那個曾精心呵護隨身攜帶的十字繡,扔進垃圾桶。 “七七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