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xié)走下來，近前安慰道：“這正是玉奴做得好的緣故。朕在此地，旁無他事，所以才能從速離開。哭什么呢？待會出去給人瞧見了，都督的臉面往哪里放？”

    “照這么說來，臣倒是寧愿荊州不好了……”馮玉仍由眼角的淚落下來。

    劉協(xié)笑罵道：“胡說！”又道：“小時候最硬氣的一個，怎么越大越愛哭了？當初在長安也是這樣……”他想到當初長安未央宮里，跪在階下懇請的青年，不禁有些感慨，當初馮玉是求去，如今卻是求他別走。

    馮玉輕輕擦了擦眼角，仍留著臉上的兩道淚痕，就是要給皇帝看。

    劉協(xié)撫他肩頭，笑道：“好了好了，玉奴是怕給人欺負不成？若是荊州有人欺負你，你只管寫奏章來，朕給你出頭?！彼聹y著，馮玉大約是有些擔心此后與蔡瑁等勢力的纏斗。

    馮玉一開始落淚，其實半真半假，他雖然舍不得皇帝，但也還沒到落淚的程度，此時聽著皇帝安慰，倒是真情實意落了兩滴眼淚。在皇帝駕臨之前，他看似掌管著偌大的荊州，可其實不過是占據(jù)了襄陽城，又借著朝廷剛剛戰(zhàn)勝袁紹的威勢，暫時壓制住了蔡瑁等人而已，這整個過程可謂步步驚心，時常夜間難以安眠，擔心夢中蔡瑁與張允等人就舉了反旗。而自從皇帝一來，馮玉就感到心上輕了，因為這原本的重擔給皇帝暫且接過去了，并且很快就出現(xiàn)了解決的方案。跟隨在皇帝身邊，馮玉感到這一年來，在表面鎮(zhèn)定之下的驚慌迷茫都消失了，就好像又回到了長安城中一樣，只要沿著皇帝劃好的路線去走，就絕不會出錯。這種感覺，在最近幾天的越發(fā)明顯，大約是因為這幾日皇帝的情緒也rou眼可見得好了起來。

    可是這安穩(wěn)平和的時光，實在是太短暫了。

    皇帝一走，馮玉又要面對荊州接下來的艱難局面，再度接回了重擔。此時流的這幾滴眼淚，既有對皇帝的不舍，也有對自身不容易之處的疼惜。

    劉協(xié)見他一徑落淚，無奈攬了他的肩膀，送他往外走著，笑道：“再哭下去，朕這行宮都要給淹沒了。下次朕再來的時候，要宿在何處？”他轉(zhuǎn)移馮玉的注意力，笑道：“天下良才實多，朕不能獨厚荊州。孫權(quán)那小子可是也來信了，說吳郡也有許多人杰，譬如原本輔佐他哥哥的有位姓周名瑜的將軍，當?shù)厥孔逯幸灿信c你年紀相仿的名士，唔，恐怕要比你小些，譬如有個叫步騭的，還有個叫陸遜的……朕先去看看，若果真是良才，到時候引薦你們認識……”

    馮玉已是止了淚水，笑道：“臣見他們作甚？”

    “俊才相惜嘛?！眲f(xié)見他不哭了，松了口氣，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去吧，朕就在這里看著。”

    馮玉有些不好意思，垂首低聲道：“少年時總是輕離別，如今年歲漸長，倒是叫陛下看笑話了……”

    “你才多大？”劉協(xié)笑道：“也還是少年吶?！?/br>
    話雖如此，馮玉與曹昂、淳于陽等人一樣，雖然年紀不大，但因為經(jīng)歷過太多，其心智之沉穩(wěn)成熟，已是不下于盛年之人了。

    “去吧?！眲f(xié)又說了一遍，道：“若是惦記朕了，就抬頭望望月亮。萬里之遙，你我也能共賞一輪明月?！?/br>
    馮玉笑道：“那若是臣白日想陛下了呢？”

    劉協(xié)也笑道：“那你這持節(jié)都督，怕就是有些失職了。白日還能得閑嗎？”

    處理政務的時候，馮玉會想到的那個劉協(xié)，是皇帝；他夜晚閑暇想起的那個劉協(xié)，才是友人。

    馮玉一笑，便在皇帝目光注視下，轉(zhuǎn)身離去。

    按理來說，這是大不敬。但當下君臣二人，都覺得這是情理之中，是君臣，也可以是友人。

    從前劉協(xié)與人送別，看著對方背影消失之后，總是有些悵然，尤其是古代這樣的交通情況下，有些人真是一生就見這一次了，所以常常會落落寡歡一陣子?？墒沁@幾日心態(tài)轉(zhuǎn)變之后，此時送別馮玉，眼看著馮玉高挑的背影消失在宮門之外，劉協(xié)只是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明白自己又有下一次的相見可以期待，所以悵惘與不舍都只是淺淡的。

    送走馮玉之后，劉協(xié)又召見了諸葛亮與黃月英夫妻二人。

    “荊州刺史，孔明你敢做嗎？”劉協(xié)開門見山。

    諸葛亮已經(jīng)了解皇帝要用自己，很可能還是重用，但是他怎么都不會想到是這樣巨大的重用。

    荊州刺史，那可是一州的最高長官。

    不但諸葛亮，連機變的黃月英也愣了一愣。

    “草民……”諸葛亮一咬牙，“只要陛下信重，臣就敢?！?/br>
    “很好?！眲f(xié)又道：“你明白朕昨日為何要你妻子傳信給你，對蔡瑁敬酒嗎？”

    “這……臣駑鈍?！?/br>
    “因為朕一旦離開，你若為百姓做事，必然要觸及當?shù)卮笞謇?。哪怕你喚蔡瑁一聲姨丈，到時候他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所以你昨日敬酒，是示弱于蔡瑁，表示你是他們的一員。這會為你贏得一點時間，不多，但是極為寶貴?！眲f(xié)認真道：“接下去的事情，都要靠你了。”

    劉協(xié)轉(zhuǎn)向坐在一旁的黃月英，又道：“臣這幾日與賢伉儷相交，甚是佩服孔明的品格與夫人的機變。朕離開荊州之后，孔明先生行事有觸怒蔡瑁等人之處，還要仰賴夫人從中周旋，盡可能爭取時間與支持。而且先生行此大事，必然要招惹小人的，若有人暗中加害，倒未必是刺殺這等事情——況且還有府兵保護。朕說的是，夫人要小心留意，以防有小人構(gòu)陷，毀先生清譽；又或者混入百姓之中，破壞先生施行的新政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