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雙二人乃是耗盡家財(cái)購置下來的物資，數(shù)目自然是歷歷在心的，此刻與曹昂所報(bào)一一對上，竟是絲毫不錯(cuò)。

    “甲胄可修，甲葉可換，”曹昂輕聲道：“可饒是如此，甲胄每日維護(hù)也是一樁大事。鐵甲需擦油、除銹，皮甲要晾曬防止腐壞。而兵刃就更是短缺。當(dāng)今世道，二位大人如何能置辦下這等物資來？”

    蘇雙已經(jīng)明白過來，這位天子第一信臣是替皇帝來陪他們用膳的，也是來問他們具體情形的。只是因?yàn)樘熳蝇F(xiàn)下分身乏術(shù)，便讓眼前這青年高官先來見他們，既是安撫他們，也是為天子節(jié)省時(shí)間，片刻之后眼前這曹子脩自然要將所聽聞的內(nèi)容化成更簡短的話奏報(bào)給天子。他當(dāng)下事無巨細(xì)，凡曹子脩所問，盡皆詳盡告知。

    五格濡鼎底下的碳火漸漸燒到了尾聲，宮人上前來更換碳火。

    殿外有什么人露了個(gè)身影。

    曹昂起身，含笑道：“我在這里，倒是約束了貴客。二位大人請自在享用?！彼@便辭別出去，禮節(jié)周到。

    蘇雙與張世平在偏殿又等了近一個(gè)時(shí)辰，才見汪雨前來。

    這次才真是皇帝要見他們了！

    蘇雙跟著汪雨，垂眸斂容，登上未央宮正殿，屏息凝氣，不敢看往來宮人。

    他與張世平在殿中匍匐下拜，“小民叩見陛下?！?/br>
    靜了一息，蘇雙耳聽得鞋履踩在青磚上的簌簌聲漸近，他伏在地上，覷視著那人黑底赤邊的袍服擦地而來，晃動(dòng)間幾乎拂上他前趴的手臂。

    “快起來。”皇帝的聲音比之兩年前山間初遇時(shí)低沉了許多，帶了一絲透著疲憊的沙啞，語氣卻輕快，又極親切，“讓朕瞧瞧——”他親自彎腰扶蘇雙起身，“這面色上佳，看來你的病真是大好了?！?/br>
    蘇雙隨著皇帝的力道起身，像是情不自禁般，斗膽抬頭，正撞上皇帝那雙黑亮的笑眼。

    年輕的皇帝不以為忤，反是又笑道：“若不是病好了，就是那五格濡鼎吃美了?！?/br>
    忽然之間，蘇雙只覺一顆心定了下來。

    不管是袁術(shù)稱帝反了，還是孔融兵敗青州給袁譚占了，外面的暴雨再猛烈，也無法打濕真命天子的龍身。只要站在眼前這帝王身邊，他便已得到神明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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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子脩都同朕講了, 二位高義，舍家財(cái)濟(jì)國難。然而朕豈能叫此等忠君愛國之人受苦？”劉協(xié)反身往上首走去，輕聲吩咐汪雨道：“東西都抬上來。”

    只見十?dāng)?shù)對宮人魚貫而入, 兩兩抬著沉重的木箱或漆盒，上面都罩著黑布, 看不清里面物什，挨著殿內(nèi)東墻根整整齊齊碼了一溜。

    “打開?！眲f(xié)又道。

    砰砰砰連著十?dāng)?shù)響，宮人將木箱與漆盒都一一打開，剎那間, 耀目的金光撲了出來，將整個(gè)大殿映得仿佛太陽所居的殿宇。

    蘇雙不知所措, 而張世平已然盯著箱中物癡了。

    只見木箱漆盒之中，堆疊著數(shù)不清的黃金，有如人手掌一般大的金餅，也有精美的馬蹄金、麟趾金, 甚至還有許多他們連見都沒見過的金器。

    劉協(xié)微笑道：“請二位看一看成色。”話音未落，早有汪雨捧了漆盒，撿了幾枚金器送到蘇雙與張世平面前。

    蘇雙并不敢伸手觸摸, 看時(shí)只見有圓底馬蹄形的金鑄幣，也有外緣厚內(nèi)里凹的金餅，都成色極新，黃澄澄金燦燦, 看得人眼里心里都熱起來。

    劉協(xié)徐徐道：“昔日武帝祭天, 曾獲白麟, 水濱又現(xiàn)天馬。時(shí)人以為祥瑞，武帝便鑄麟趾金、馬蹄金，賞賜勛貴近臣。自西漢已降, 黃金多散落民間，為百姓私藏。宮中歷代所傳，也不過這許多了——朕自洛陽西遷之時(shí)，善加收藏了些許。董賊侵奪，藏入眉塢，又有一批。后董賊伏誅，這些寶物又重歸宮中?！?/br>
    當(dāng)日董賊伏誅，呂布還在長安，曾力薦將眉塢中的寶物分給部下，以為獎(jiǎng)賞。王允以為不可。最終還是劉協(xié)出面，到底是賞賜了部分給底下出力的將士。王允不顧皇帝之語，仍將大部分送回宮中。王允此人，卻也可嘆。

    “如今這些黃金收在宮中庫房，終究無益民生，便贈(zèng)予二位……”

    蘇雙心中一突，翻身跪倒，顫聲道：“陛下，萬萬不可，既是因祥瑞所鑄金，怎可賞賜給小民這等微末之人……”

    劉協(xié)微微一笑，遙想武帝當(dāng)年鑄造麟趾金、馬蹄金之時(shí)，雖借口祥瑞，終究是虛無縹緲之事，恐怕真正的意圖還是在于劃一形式，將鑄幣權(quán)收歸中央。他更是不信祥瑞的，因此只和煦道：“不要推辭，也不需不安。朕這黃金給你們收下，卻還是有事要你們?nèi)プ龅?。?/br>
    張世平早被一溜黃金晃迷了心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雙聽到還有下文，便收了聲，心里卻有些惶恐——以他走南闖北的見識，也從未曾見過這么多的黃金。而如今皇帝一句話，這些上面還刻著某年某月，某位從前皇親國戚名號的金鑄幣便都成了他的東西。這叫他如何不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