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人生的重心到底在哪里呢? 林箋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處在了一種矛盾的境地中。 每個人在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后,不僅僅是作為個人存在于世界上,同時也存在于一種社會關系中,而這種社會關系來自于他的家庭。從而在一出生時便會被強加上一種社會定位,這來源于家族的期望,周圍人的影響,以及自身在成長過程中的感受。這種被強加上的社會定位雖然有時候被很多人看做是一種束縛一種枷鎖,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它讓大多數(shù)人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也許是成就大事,也許是光耀門楣,也許僅僅是衣食無憂,但是它的確給了每個人前進的動力。 而她自己呢?她在這個社會中這個世界上的定位是什么呢?她這段重生開始的人生的重點在哪里? 沒有人回答林箋,宿舍中有著堪比星際間的寂靜。慢慢的林箋縮起身體,雙臂環(huán)抱著曲起的膝頭,一抬頭便能看到幽黑的電子晶幕上反射出自己畏縮的模樣。 林箋慢慢的伸出手,從手腕上的通訊器中翻著通訊頻段,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一年的時間了,但是通訊錄上依舊只是寥寥數(shù)人。前端要塞因為使用的是人工恒星,所以時間上與帝都屬于同步,并沒有時差。 此時是凌晨的一點鐘,帝都應該也是。 林箋按下了陳靜蘭的號碼,卻被告知對方通訊器已關閉。是在睡覺了吧,那個家伙自律的嚇人,這個時候大概已經(jīng)在熟睡了。不知道卡捷琳娜過的怎么樣,在新生賽時林箋的那個副手似乎對卡捷琳娜相當有好感,卡捷琳娜似乎還跟她抱怨過不知道怎么拒絕那個看起來相當內斂的男孩。 看著已經(jīng)被翻了個遍的通訊錄,林箋猶豫了一下輕輕的按下了林默的號碼。靜謐之中,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突然有種向林默坦白一切的沖動!或者說是破罐子破摔?在這一刻,她想知道如果她不是林箋,那么她的人生道路是不是會截然不同,沒有家族的幫助,沒有一個要塞司令官的父親,少將的哥哥,她是不是會走的如此順利,或者可以說如此光芒四射。 電子晶幕上顯示出了波段正在連接的標志,林箋看著那或長或短正在調試的波段,感受著打鼓似的心跳,腦海中的理智告訴她趕緊關掉通訊器。也許是因為距離過于遙遠,通訊波段的接通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就在林箋承受不住巨大心理暗示的壓力要關掉通訊器的時候,電子晶幕一閃,林默的畫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電子晶幕之上。 林箋愣住了,呆呆的看著電子晶幕上的林默,原本想要關掉通訊器然后蒙頭睡覺的打算被林默的出現(xiàn)完全的打斷了,一時間看著林默皺著眉頭的樣子,她竟然不知道應該開口說些什么。 “還沒有睡?”林默的話敲醒了發(fā)呆的林箋。 林默依舊在辦公室中,坐在辦公桌后,仿佛是自己的通訊打斷了他的工作,在問了一句話后,他正用修長的手指重重的揉著眉心。 “是啊,發(fā)生些事情,一時間睡不著?!?/br> 林箋的話讓林默注意了起來,他放下了揉著眉心的手,看著坐在床上雙手依舊抱著膝頭的meimei,她將頭歪著枕在放在膝頭的手上,少女的姿態(tài)似乎很久不曾出現(xiàn)在她的身上了。據(jù)說人在感到受到威脅或者緊張的時候就會做出這種雙手抱膝的姿態(tài)。 “是有什么為難的事情嗎?” 電子晶幕中傳來的柔和的聲音讓林箋驚訝的抬起了頭,林默居然會用這么柔和的聲音說話么?林箋打量著電子晶幕中的人,林箋一時間甚至想到這是不是林默樣子的辦公機器人。只是這個怪異的念頭很快便被打消了,電子晶幕中的林默依舊是那個看起來莊敬自持的男子。即便是在深夜,他的軍裝依舊整整齊齊的穿在身上,就連風紀扣都系的好好的。 “今天跟著緝私船發(fā)現(xiàn)了一船的‘希庫人’?!绷止{猶豫了一下,才問道,“你知道什么是‘希庫人’嗎?” 林默沉默了一下,他是個相當敏銳的人,在林箋問話同時,他就發(fā)現(xiàn)了那目光中忐忑的審視。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他不太確定林箋那份審視處于何種姿態(tài)。 林默低下頭,右胳膊支撐著額頭,拇指輕揉著太陽xue,試圖將大腦的運轉從剛剛結束的軍部會議上拉回來,以便于自腦海深處尋找那個有些熟悉的名字。 “希庫人……”林默皺起眉頭,決定無視林箋眼中毫不掩飾的審視,“聽說過,但是想不起來是什么物種,似乎是一百多年前聯(lián)邦外星域發(fā)現(xiàn)的物種?!?/br> 聽了林默的回答,林箋點點頭,身體放松了許多,想起在倉庫中看到的希庫人,心中又是一陣惡心,“那是一種人類與外形物種配型的產(chǎn)物,據(jù)說帝國有一些貴族喜歡豢養(yǎng)它們作為禁臠?!?/br> 在說完后,林箋果不其然的看到了林默重重皺起的眉頭,他站起身,走到辦公桌與電子晶幕間的長沙發(fā)上坐下,為自己點了一根煙?!耙驗檫@件事,所以心情不好?” 也許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根本不值得為此輾轉難眠,或許如果林箋告訴他為了這件事她不僅失眠而且動搖了一直以來的志向,恐怕他甚至會啞然失笑吧。 “十二歲之前,我一直住在位于莫林北克星系的索爾方星?!币魂嚦聊辛帜瑓s首先打破了寂靜,竟然是說起了自己的往事,林箋驚訝的看向他,卻看到他沖著電子晶幕笑了笑。 “外祖父一家住在那里。那時候,父親還是第三艦隊的指揮官,因為紫羅蘭星系長達二十多年的恒星風暴周期,所以邊境一直有想趁此機會救出政治犯的暴動,而且宇宙海盜也在那段時間大規(guī)模的聚集在那里,所以父親在紫羅蘭星系周邊駐扎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因為距離過于遙遠并且航行困難,所以我從三歲到十二歲之間都是住在索爾方星。去索爾方星的時候我還只是個懵懂的孩子,離開時已經(jīng)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年。并且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是個很沉悶的人?!?/br> “你現(xiàn)在也很沉悶?!彪m然平時林默很少說這么一大段話,但是他的敘述表達能力卻很不錯,林箋就如同聽故事一樣沉浸在了那聲線略低的嗓音中,在聽到林默說自己曾經(jīng)很沉悶的時候,便立刻追加了一句。 “是嗎。我還以為我已經(jīng)改善很多了。”林默笑了笑,繼續(xù)道:“十二歲那年,父親調回首都星阿斯切特星,便讓我回家。我自己搭乘上了從莫林北克星系開往首都星的民用船。在距離阿斯切特星還有三次空間跳躍的時候遇到了空間震顫,被傳動到了一個無法通行的區(qū)域。那是一片死地一般的空域,艦船無法航行,所有儀器都因為嚴重的電磁干擾而無法運轉,甚至連通電都無法做到。 整個世界一片黑暗,是一種絕對的黑暗?!?/br> 絕對的黑暗……那是一個怎么樣的世界。遙遠的記憶因為時間的流逝已經(jīng)漸漸的被他遺忘,那曾經(jīng)深入骨髓的恐懼也一點點的淡漠。只是,如今回想起來,卻依舊讓人不寒而栗。林默看著林箋,那是時候她還沒有出生,而如今卻坐在遙遠星際的另一端滿臉緊張 078 堅定信念 “后來呢?”看到林默將煙蒂在煙灰缸中掐滅,林箋等不及的問道。 “后來就被救出來了啊,否則我怎么會坐在這里?!焙苌僭诘艿躮eimei面前表達情感,況且是講述恐懼的內心,林默沒有將在恐懼中掙扎的那十天詳細的描述,而是直接說出了結果。 林箋一愣,隨即有些無語,要求林默詳細描述內心的恐懼似乎確實有些為難他。然而,她終究還是不死心的問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無法忍受黑暗,同時,不敢登上艦船?!?/br> “不敢上艦船?”林箋驚訝,“去星艦學院怎么能不上艦船,而且空域間必定是黑暗的?。 ?/br> “在發(fā)現(xiàn)了我的情況后,父親帶著我去了極地星,一開始我并不承認恐懼黑暗與艦船,但是在去往極地星坐船的時候我還是沒有壓制住心中的恐懼,表現(xiàn)就是無法入睡,無法進食?!笨吹搅止{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的聽著,林默覺得原本堅固的內心似乎被什么慢慢侵入。 也許是性格使然,他一直很抗拒被人窺探內心,更遑論自己將內心剖白在別人面前,所以他一直沒有什么朋友,多年的從軍生涯中也只有格蘭夏爾和愛德華兩個好友??杉幢闶撬麄?,也不知道他曾經(jīng)有一段根本無法走上艦船的歲月。 對他來說早已習慣自己一個人擔負一切,他認為自己沒什么不能承擔的東西,這一方面來源于自信,而就像是事物總有兩面性一般,這種性格同樣來源于一種對世界的不信任感。幼年時獨自長大,少年時失去母親,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即便是在母親在世的那兩年,他也從來沒有快樂過。那個時候母親的病情已經(jīng)開始逐漸發(fā)作,再加上后一年懷孕,整個人已經(jīng)變得喜怒無常,而漸漸減少的溫柔也多是給予了那對未出生的雙生兒和年幼的弟弟meimei。 林默仰倒在沙發(fā)柔軟的靠背上,手掌覆在雙眼之上,修長的手指擋住了深藍色的眼眸,也將那突然不受控制流露出來的疲憊掩藏。 這些歲月一點點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林箋不會知道,甚至林梓林弘也不會明白。他也不愿他們知道這些瑣碎發(fā)霉的情緒,他只愿做他們可以擔負起一切的大哥。 可是在這樣一個寂靜的夜晚,原本只是因為不擅開導而說出自己親歷往事的林默,在對面那雙認真注視的眼睛中辨察出了她對自己的同情。這發(fā)現(xiàn)并未讓他惱怒或者羞愧,相反他卻感到了一種久違了的輕松與暢快。 原本因為公務引起的煩躁此時已經(jīng)不翼而飛,林默放下遮擋眼睛的手掌,看著電子晶幕中林箋此時已經(jīng)變得小心翼翼的表情。 “我以為你哭了?!绷止{說出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林默是誰?他是宇宙間第一鋼鐵戰(zhàn)士,怎么會有眼淚這種東西,而此時他完全沒有水光的深藍眸子也說明了自己剛才的話就是天方夜譚??墒窃诹帜瑒偛艙踝⊙劬Φ囊粍x那,她覺得林默似乎卸去了那時時刻刻繞在身周的強大氣場。他此時安靜的坐在那里,目光中帶著斷續(xù)的思索,講著自己的故事。 林箋的話讓林默只是哂然一笑,“堅持著抵達了極地星后,父親帶著我去了極地貝的采集場。我們兩人就像是單純的觀光客一般,沒有隨行人員,只是背了背包。極地星常年溫度遠低于冰點,每個恒星公轉周期內只有五十天左右的時間接近冰點,那些世代以采貝為生的采貝人就是在那個時候穿過將近十米厚的冰層去沙地□層采集極地貝。雖然溫度升高是采集極地貝的必要條件,但是溫度的升高也讓冰層變得不是那么結實,我在那里呆了將近十天的時間,每天都會聽說某個采集點冰層坍塌,所以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但是他們對隨時可見的危險卻并不在意,或者說并不恐懼,他們認為這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雖然現(xiàn)在早已不是幾百年前動蕩的時代,也沒有必要繼續(xù)這種危險的工作來維持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們卻一代一代的在這偏遠的行星上進行著日復一日的工作。 在我們離開極地星的前一個晚上,父親跟我談了一次。他說,恐懼這種情感,是個人就會有,只不過是多少,對象的問題。有的人恐懼的事物是在平時的生活中完全可以避開的,那么逃避就顯得不是那么可恥。但是,如果當你所恐懼的事物是一座橫亙在人生前方的大山時,你能做的就是要么蜷縮在山腳下,要么翻過它?!?/br> 仔細想了想林默的話,林箋搖搖頭,“但是我并不恐懼?!?/br> “不,你只是沒有認識到。”林默同樣搖了搖頭,“我認為你跟我當初的情形有一些相似之處,所以我才把這個故事告訴你。我們害怕的都不是事物本身,黑暗,戰(zhàn)艦或者希庫人。讓我,讓你恐懼的都是對于未來的茫然。我因為對于黑暗和戰(zhàn)艦的恐懼導致了對于未來軍事生涯的擔心。而你因為今天見到的事情所以對于自己的選擇產(chǎn)生了疑惑,你害怕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是沒有價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