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沒有哪家爹娘······能眼睜睜看著孩兒受盡苦楚。

    可他知道無論怎么逼問，孩兒都不會告訴他誅心草長在哪里。

    孩兒性命危在旦夕，再想別的辦法······來不及了。

    只能賭上一回，賭孩兒打開過山河混元圖的卷軸，陰差陽錯令地圖顯形。

    喂給孩兒的藥草有助眠之效，沉在夢中會憶起許多，只要指引到位，只要看過一眼······孩兒的命便有救了。

    赫鐘隱長長吸氣，勉力鎮(zhèn)定心神，先問了幾個可有可無的問題，都得到了令他滿意的答案，他彎腰俯身下來，貼在蘭景明耳邊，溫聲細(xì)語吐息：“誅心草長在哪里？”

    第84章

    陳靖在前面一路狂奔，鴻野在背后緊緊跟隨，兩人快馬加鞭往皇城奔去，本想在三天之內(nèi)趕到欽天監(jiān)中，誰知途中遭遇大旱，流浪災(zāi)民們拖家?guī)Э趪鷶n過來，各個面黃肌瘦，抱著懷里嗷嗷待哺的孩子，那些孩子頭顱碩大，手腳瘦小，薄薄皮rou裹著骨頭，似一只只被抽干血rou的幼獸，縮在爹娘懷中啜泣。

    前些年陳靖常去賑濟(jì)救災(zāi)廣散錢糧，災(zāi)民中有不少還記得他，紛紛撲上前來，跪地求他去尋欽天監(jiān)仙官，為莊稼降雨求收。

    陳靖安慰不得，只說會盡力代為傳達(dá)，他知曉仙官那邊許是有心無力，以他對仙官的了解，只要還能站起身來，向天祈愿一事都不會推脫。

    四散游民無人整合，在蒼山荒野之間亂撞，陳靖一時脫不開身，留在原處將他們組織起來，走了一日一夜去林間鑿地挖水，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這條長路上滿是饑荒災(zāi)民，再向前奔過兩座城池，迎面暴雨襲來，如飛馳而來的箭矢，將他們澆得動彈不得，不得不進(jìn)破廟避雨，這座廟宇年久失修破破爛爛，內(nèi)外雜草叢生，濃烈酸腐味道自枯草底下傳來，外衫貼在身上，黏的人動彈不得，解下來掛在梁上，淅淅瀝瀝向下淌水，將草葉砸成一團(tuán)。

    陰冷濕氣自外面涌來，陳靖坐在門檻上面，剛剛擰干外衫，草葉咯吱響動，一個圓頭圓腦的小孩站在門邊，手里拎著破破爛爛的籃子，驚慌失措看著它們。

    “口袋里干糧在哪？”陳靖道，“拿來幾個?！?/br>
    鴻野忙解開口袋，遞過去幾張餅子，那孩子眼巴巴看著，不自覺上前兩步，小心翼翼停在原處，不敢再挪動了。

    “過來，”陳靖道，“這些都是你的?！?/br>
    那孩子看了又看，喉口滾動幾下，在饑餓中無法忍耐，小跑過來奪走干餅，蹲在門邊狼吞虎咽，塞得口唇滿滿登登，脊背縮成小團(tuán)，整個人抖若篩糠，餅渣散的哪里都是。

    “慢慢吃，”陳靖道，“沒人和你搶食。”

    不知那孩子是不是聽進(jìn)去了，吞咽不似之前那般緊張，吃飽后他放松下來，在門邊裹住自己睡成一團(tuán)，鴻野得了陳靖指示，上前給孩子裹上外衫，抱進(jìn)廟里休息。

    屋檐下積水搖蕩，滾圓水珠墜落在地，砸出噼啪鳴響，陳靖立在門邊，靜靜站到半夜，雨勢比之前小了，被泡過的泥土松散開來，涓涓細(xì)流在石縫間蜿蜒而行，被雨水沖刷過的草葉洗去灰塵，泛出青翠碧色，如傳承千年的琥珀，透出淡淡華澤。

    這抹瑩潤如天地初開的寒芒，恍惚蜇痛雙眼，陳靖直勾勾盯著它看，只覺那草葉虛化開來，如同一張薄紗，融化在塵土之中。

    “將軍，”鴻野道，“夜深了，明日還要趕路，還是早些休息罷?！?/br>
    陳靖仿若未聞，眼珠空茫茫散著，如飄逸散落的云霧，直到鴻野再說兩遍，他才回過神來：“蕓蕓眾生與螻蟻無異，如何才能勝天？”

    鴻野心頭一驚，不知如何回話：“回將軍的話······屬下無能，不敢違背天意，逆天而行?！?/br>
    “如何是違背天意，如何是逆天而行，天意究竟為何而生，為何而亡，”陳靖道，“為何······總是不遂人愿。”

    回答他的只有風(fēng)雨，落葉被疾風(fēng)卷起，向遠(yuǎn)方颯然飄去。

    “葬在哪里了?！?/br>
    鴻野盯著將軍的背影，默默垂下腦袋，肩膀耷拉下去，兩條胳膊似被重物系住，扯拉成兩塊薄片，顫巍巍懸在半空。

    “回將軍的話，葬在······葬在太行上了，”鴻野道，“蒼鷹會來接引魂靈，助他早入輪回?！?/br>
    陳靖默然無言，抬頭望向蒼穹，厚重烏云背后隱有天光，它如同一柄利刃，割開云朵向下墜落，直落到河水中去，斬斷粼粼波光。

    一夜無話。

    轉(zhuǎn)天鴻野在城中尋覓一番，將孩子送回他爹娘身邊，與陳靖來到堤壩之上，這堤壩一年比一年壘得高了，站在上面遙遙望去，河水磅礴如同游龍，向壩上狂涌而來，厚云被風(fēng)雨包裹，擇天蔽日而來，浪花泛出滾涌白沫，炸出轟轟隆響，腳下土地震顫不休，如同被驚雷劈成碎塊，散落漫天渣滓。

    人影渺小如沙，被風(fēng)浪卷得漫天亂舞，又被流云吞沒進(jìn)去，倏忽看不見了。

    陳靖在江邊佇立良久，衣衫被風(fēng)浪卷動，簌簌雨聲狂落下來，蜇痛眼角眉梢，大股水流浸透額發(fā)，自頸邊成股落下，似連綿不絕的淚水，浸透大半衣衫。

    風(fēng)雨漸漸小下來了，陳靖與鴻野起身上馬，揚(yáng)鞭向皇城趕去，這般不分晝夜奔騰幾日，總算到了皇城根下，陳靖令鴻野自去進(jìn)食休息，他托熟人以賑災(zāi)之名討了一張官符，自己去了欽天監(jiān)腳下，趁夜色一層層爬到塔頂，沿窗欞向內(nèi)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