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那些墨寶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只蒸籠，上面冒著絲絲熱氣，蘭景明打開蒸籠，里面足足有五層匣子，每層放著不同的食物，魚rou蛋奶應(yīng)有盡有，造型別致的糕點(diǎn)和濃湯全都不少，聞這味道總覺得熟悉，像是之前將軍府里專門給阿靖做的······那阿靖不在這里，是打算稍后回來吃么？

    蘭景明坐在桌邊，不知阿靖在考量甚么，自己如今是從北夷捉過來的俘虜，可阿靖沒有對自己嚴(yán)刑拷打，而是將自己留在這里好吃好喝供著，難道是打算軟化自己的意志，好與阿靖合作？

    可數(shù)次在戰(zhàn)場上交手過了，阿靖該知道自己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做這些不必要的嘗試······不過是浪費(fèi)精力罷了。

    難道是······阿靖還有別的計(jì)劃？

    蘭景明剛剛醒來，腦中諸事還想不清楚，這回醒來他明顯感覺體虛氣短，連日里在戰(zhàn)場上繃緊心弦，之前又被迫釋放一番，如今腰酸膝軟，坐在這里只覺乏力，想回被褥再睡一場。

    可他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只想物盡其用，不想將生命浪費(fèi)在渾噩旋轉(zhuǎn)的夢境中。

    當(dāng)務(wù)之急是尋到蘭道真被關(guān)在哪了，蘭道真正值壯年，是北夷不可或缺的將領(lǐng)，要想辦法將他放走，不能讓他做了阿靖刀下亡魂。

    他這邊想著，門外腳步傳來，蘭景明翻回榻上，悄無聲息藏進(jìn)被褥，閉上雙眼不再動了。

    門外人躊躇一會，輕輕敲響房門，察覺里面無人應(yīng)答，那人小心翼翼進(jìn)來，掀開食盒看看，又看看蘭景明身旁茶壺，見蘭景明仍在睡著，那人換好食盒茶水，靜悄悄走出去了。

    蘭景明自眼角余光看到，那是一名做尋常打扮的婢女，來回走動間悄然無聲，似乎做這些事已十分熟練。待外頭再無聲響，他起身驗(yàn)過糕點(diǎn)茶水，里面并無毒物，只是都換成新的，那湯水熬得濃稠，糕點(diǎn)做得香軟，里面不知放著甚么藥材，聞上去頗為滋補(bǔ)，令人想要大快朵頤。

    原來如此。

    阿靖想必有事要忙，短時(shí)間內(nèi)不會回來，便令婢女過來關(guān)照他一日三餐，以免他吃到殘羹冷炙。

    蘭景明長長嘆息，抬起手臂擋在額間，若說自己已經(jīng)瘋了，阿靖更是瘋得厲害，無論以何種緣由做出這些······自己畢竟還是俘虜，阿靖這般對待自己，在軍中也難以樹立威信。

    他這般想著，睜著眼睛等到半夜，靜靜下塌立在門邊，常年在戰(zhàn)場之中生活，將他練得耳清目明，只需站在門邊，便能憑感覺探出附近還有幾人，分別在甚么方位，他能感覺周圍有許多眼睛關(guān)注這里，只是人要休息便要換班，中間總有疏漏之處，蘭景明前幾日都未曾輕舉妄動，只要有人進(jìn)來，便做出虛弱不堪的模樣，緊閉雙眼倒在榻上，許是他這幅渾渾噩噩半死不活的模樣騙過了人，終有一日附近防守松懈，蘭景明尋到機(jī)會翻身上了房檐，在亭臺樓閣間尋覓半晌，還真讓他尋到了一個(gè)重兵把守之處，那里燈火通明，夜半三更還有人持著火把，在外面逡巡盤桓。

    蘭景明沒有硬闖，探查清楚便回去了，轉(zhuǎn)日再來查看情況，這般來回幾次，他找準(zhǔn)時(shí)機(jī)套上換班人的衣衫，靜悄悄溜進(jìn)里面，這地牢似乎建在水上，石壁摸上去滑膩膩的，冰涼如被毒蛇吻過，寒意蜿蜒襲到心底。

    夜里無聲無息，門口的看守人裹著被子昏昏沉沉，被手刀劈過便昏睡過去，蘭景明走過一線天似的孔洞，貼石壁行到里面，兩條長長的鎖鏈高高揚(yáng)起，中間鎖著個(gè)血rou模糊的人形，幾條帶刺的長鞭甩在地上，旁邊還有幾個(gè)摔爛的銅盆，蘭道真頭顱低垂，散亂頭發(fā)垂在頸后，脊背上沒兩塊好皮，乍一看更是生死不知。

    蘭景明彎腰俯身過去，指頭貼上蘭道真頸脈，這血脈仍在生機(jī)勃勃躍動，比自己強(qiáng)健太多，鐵鏈嘩啦一動，蘭道真察覺背后有人，剛要張口吼叫，嘴唇被人緊緊捂住，蘭景明貼在蘭道真耳后，咬牙切齒低斥：“閉嘴！”

    蘭道真聽到熟悉聲音，一股氣堵在喉口，險(xiǎn)些憋進(jìn)半條命去，他勉強(qiáng)挪動腦袋，眼珠瞪成銅鈴：“你、你······”

    蘭景明瘦了一圈，臉色略見憔悴，身上卻干凈體面，應(yīng)是沒有受過酷刑，蘭道真眼珠亂轉(zhuǎn)，上下揉來飄去，嘴唇抖動半天，氣音自喉間擠出：“你被關(guān)在哪了？”

    “這不重要，”蘭景明道，“你積蓄體力，不要再與他們硬碰硬了，我會想辦法放你出去。你出去之后，向東南方不斷前進(jìn)，翻過雪華山便能與大軍匯合?！?/br>
    “那你呢？”蘭道真敏銳察覺到甚么，肩膀掙動兩下，想要逃出束縛，“你不與我一起？”

    蘭景明怔住，唇角淺淺勾起：“你是三歲小兒不成？逃命還要人陪的。”

    蘭道真氣急敗壞，額角青筋直跳：“少說些有的沒的！為何不與我一起？”

    蘭景明沉默下來。

    地牢深不見底，四周伸手不見五指，暗夜中唯有星子閃爍，蘭景明長身玉立，眼眸隱入暗夜，繁星倒映下來，如同璀璨星河，透出殊無人氣的冷寒。

    “我對不住他，”蘭景明道，“自然要償命的?！?/br>
    “甚么、甚么東西，你在說甚么，你對不起誰，償甚么狗屁命！你別走，你給老子說清楚了！”

    蘭道真憋著一肚子，往日里早要爆發(fā)出來，將蘭景明拽到身邊揍上一頓，讓他從頭到尾解釋清楚，只是眼下身在這里，他不敢鬧不敢嚎更不敢叫，一張臉憋得通紅泛紫，肩背肌rou隆起，看著蘭景明遠(yuǎn)去的背影，拼命壓抑扯動鎖鏈的沖動：“那你為甚么要救我！我可沒少欺負(fù)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