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章
在那位白發(fā)白須的老人面前,他看上去很是緊張。他的手時不時的捏一下自己的衣角,脊背不自覺的彎下了些許。他感覺到自己的腰背、自己的屁股都有些癢,或許是因為站久了、也或許是因為許久沒有鍛煉,汗水的熱氣被毛孔封住。他想要撓癢,但又不敢在老人面前作出這種不敬之舉。這讓他感覺到愈發(fā)難受。 但這些難受加起來,也趕不上他內(nèi)心忐忑半分。 他看著老人翻閱著那些文件——那些他的心血、那些禁忌的研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老人沉默不語。他看了很久很久,也沒有說一句話。 隨后,他慢慢嘆了口氣。嘆息聲仿佛牽著他的心。 “安德魯啊?!?/br> 老人的聲音慢悠悠的。寬厚而慈祥,給人以強(qiáng)烈的安心感。 “你明白你正在觸碰什么禁忌嗎?” “……我明白的,教宗大人。” 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從中年人口中脫口而出:“但我覺得,哪怕罪惡的生——也好過潔凈的死?!?/br> “……喔。你是這么想的啊?!?/br> 老人抬起頭來認(rèn)真注視著他的眼神,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安德魯,我只問你一句話。 “假如你將先賢的記憶與情感都導(dǎo)入到自己身上——你還能否作為自己、作為一個人類而死?” “那是當(dāng)然的。” “羅素”毫不猶豫的答道:“不管有什么東西注入到我的腦子里,最終讓‘我’成為‘我’的,都只會是我自己所經(jīng)歷的一切。那些都不過是外物而已?!?/br> “記好你現(xiàn)在所說的,安德魯?!?/br> 老人再度深深嘆了口氣,將那些文件啪的一下輕輕甩在桌面上。他深邃而悲傷的目光看向窗外。 夕陽之下,遠(yuǎn)處漂浮于空中的法師塔如同一座座緩慢推進(jìn)的空中堡壘,轟炸讓血與火成為了夕陽下的底色。 “教宗大人……” 安德魯雖然沒有被否定、但沒有得到明確的答復(fù),因此他還是有些不甘心。他收拾著桌面上的文件,還是不死心的試探著詢問道:“您是更傾向于……所謂的,‘潔凈之死’嗎?” “安德魯,你要記住。我們會與法師對立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他們錯誤、而我們正確。那是講給信眾的話,我們自己不能信?!?/br> 老人慢悠悠的說道:“這場戰(zhàn)爭,真正引發(fā)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同時存在于世上。而這個世界太小了,它只容得下‘教會’與‘法師’中的一方。 “若是我們勝利,世界會變得更好;若是他們最終勝利,世界或許也不會多差。世界總是能運(yùn)行下去的,區(qū)別就是傾向于我們還是傾向于他們;但那些普通民眾,該怎樣活還是怎樣活。 “若是我們控制世界,他們的生活也的確會因為我們的制度而變好,但這不代表他們會脫離底層;若是法師們控制世界,也不過是將之前的社會繼續(xù)下去。這個世界是一個可悲的循環(huán),上層永遠(yuǎn)在不斷改變、但底層永遠(yuǎn)是底層。 “若是我們注定失敗,倒不如接受失敗。選擇潔凈的死,留下一道清澈的火種。在日后法師們的統(tǒng)治變得腐朽、高塔即將傾覆之時,便會有人想起我們曾經(jīng)存在過。 “反過來也是一樣。如果我們有朝一日變得高高在上,他們也會念起法師們的好,再度學(xué)習(xí)法術(shù)。因為在他們那有限的認(rèn)知里,法師們是‘懷抱著潔凈之火而死的’?!?/br> 老人的聲音慢悠悠的,像是講課時會讓人昏昏欲睡的導(dǎo)師。又像是懷抱著寵物,自言自語的孤寡老人。 “對我們這些生命有限的個體來說,存在與死亡是最重要的東西。但若是長久來看,‘潔凈’與‘正確’才是我們存在過的證明。神降裝置或許能帶我們打贏這場戰(zhàn)爭,但我們也將因此而失去潔凈。 “我們選擇了勝利之路,卻成為了未來的人們所要對抗的‘法師’……未來還沒有抵達(dá),但我已經(jīng)看到了終末。我正是因此而感慨?!?/br> 中年人顯然并沒有完全聽懂。 他似懂非懂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暫且將教宗的話都記在心里。 “那您的意思是……” 他固執(zhí)的詢問著,追尋著那惟一而明晰的正確答案。 “我答應(yīng)了?!?/br> 老人應(yīng)道。 “好!” 中年人喜形于色,笑容單純而純真,像是得到了自己喜愛玩具的孩子:“謝謝您——請放心,我也知道這研究充滿了罪惡與風(fēng)險。但我不會將這份丑惡放到您身上的!” 他連忙鞠躬行禮,推了推眼鏡隨后匆忙告退。 老人深深望著他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隨后望向了遠(yuǎn)處的夕陽,最后嘆了口氣。 而中年人則背對著教宗,轉(zhuǎn)動著教宗的房間把手。 ——隨后,推門而出。 在他推門的一瞬間,記憶場景驟然切換。 安德魯來到了掛滿了緞帶、燈火明亮的大廳之中。 之前在教宗面前總是微微彎下的脊背,挺的那樣筆直。 他的身上穿著教宗特有的白袍,披著純金色的肩帶。換了鑲銀的水晶眼鏡,頭發(fā)整齊而潔凈。身上涂抹了芬芳的香膏,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見到“羅素”推門進(jìn)來,聚集在房間中的人們熱情的歡呼著、向他致敬行禮。而“羅素”臉上滿是笑意,伸手在虛空輕輕壓了壓,示意安靜??墒菤g呼聲卻根本壓不下來,一浪高過一浪、一聲高過一聲,而“羅素”卻也沒有怪責(zé),只是一邊作勢維持安靜、一邊微笑著享受著這種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