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或許不識字，但他們誰都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誰。在他們牙牙學(xué)語之時，舊時代的諸多歷史就已經(jīng)化作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流入他們心中。

    假如這位“旅者”是空島人，那么他至少會收獲半數(shù)以上陸地人的敵意。更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想法與故事。

    所有陸地人都知道，空島人被禁止學(xué)習(xí)歷史。巨龍對他們這些幸存者網(wǎng)開一面，允許他們學(xué)習(xí)過去的知識，但空島人卻只能活在現(xiàn)在。

    以前也曾有空島人、甚至于精靈踏足于地上，尋求隱秘的歷史。

    然而他們卻只會得到沉默與敵意。

    空島人過的這么好，卻來到陸地上向他們這些生活在貧苦之中的“被遺棄者”們尋求真相——那么他們又為什么要將這份代代相傳的真相交出來呢？

    等對方完成了那探索與研究的任務(wù)，回到了空島之上……他們還是人上人，享受著數(shù)不盡的牛羊、清澈的水，在那大理石的神殿中祈禱、喝著清澈的水和酒。而他們還在地上渾渾噩噩的生活著。

    這公平嗎？

    這不公平。

    人們對空島人的敬畏是建立在對他們的恐懼與疏離之上的；而他們對空島人的討好與服從，則是建立在對“飛升到空島”的期望之上的。若是去掉這些東西，還會剩下什么呢？

    或許只有仇恨與嫉妒。

    ——但說實(shí)話，亨利克覺得那種恨意也不會太強(qiáng)烈。因?yàn)榇蠹胰缃穸家呀?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生活……

    不過，如果旅行者是一位“天使”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正因華明舒是天使，才會得到人們的認(rèn)可與尊重。他們才會愿意接受華明舒的幫助，并說出那些發(fā)自內(nèi)心的言語與愿望。

    在一個多小時的聊天后，秋日漸漸爬到最高點(diǎn)。而亨利克也漸漸不再緊張了。

    說是聊天，但其實(shí)基本上就是他一個人說個不?！疽彩墙≌劦娜耍?/br>
    “……我其實(shí)都已經(jīng)想好了，今年再努把力、給家里人再蓋個新房。以前的那個太過擁擠，只有我們?nèi)置玫臅r候還好，但如今我和哥哥都結(jié)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八雙腳擠在兩個床上，多少有點(diǎn)不像樣了。

    “我夏天存的木頭已經(jīng)差不多了。在大狩日之前，給老木匠分點(diǎn)好木頭、讓他幫忙打點(diǎn)新家具。我和老爹一起，差不多一個多月就能把房子蓋起來。我想好了，不用整什么石頭房，木頭房還方便擴(kuò)展。如果以后家里又添了人，順著大門還能接著搭。

    “——大家都住在一起，有事了也能互相照應(yīng)。沒事的時候，能一起打個牌、下個棋。后院還能種點(diǎn)蘿卜，種點(diǎn)卷心菜。老爹還喜歡講故事。到時候可以給他再蓋個小棚子，在門口給村子里的孩子們講故事。

    “聽說，村里的老爺子們打算弄片茶田，想要從天上的老爺們手里換點(diǎn)茶種。我是不知道茶葉是什么東西……但據(jù)說那是能讓水變得像是酒一樣好喝的好東西。日子總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好起來的嘛?！?/br>
    “既然你對未來有了自己的規(guī)劃……那么我有個問題想問你?！?/br>
    華明舒突然開口問道：“假如說，我現(xiàn)在給你一個機(jī)會……讓空島人下來，住在你們村里；讓你們村子里的一些人——比如說你——去空島居住，你會愿意嗎？”

    聽到這話，亨利克怔了一下。

    他很快意識到，這并不是天使大人在拿他尋開心。

    “……我能想想嗎？”

    “我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訴我內(nèi)心的答案?！?/br>
    中年男人無比嚴(yán)肅的說道。

    于是，亨利克久違的開動大腦，無比認(rèn)真的思考了一下。

    但最終的結(jié)果，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讓大哥的兒子去。如果不能的話也無所謂……至于我自己，就還是算了吧?！?/br>
    亨利克坦然的笑了笑：“我得照顧我家里人呢。

    “若是年輕個二十多歲，或許我會動心吧。但現(xiàn)在的話……就算了。我什么都不會，上去了也是個廢物——空島上總不會也有這么多的樹吧。要不那些奴隸們，也不會天天拿著電鋸和巨斧砍樹了?！?/br>
    “果然……”

    “您也問過其他人？”

    聽到華明舒的話，亨利克不禁笑了出來：“您再問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我知道，肯定有人能夠拋妻棄子去空島……也有人無牽無掛、愿意出去闖闖；也有年輕人還有他們的未來，不甘愿住在地上。

    “但我們這些老東西，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完這輩子。就像是太陽已經(jīng)開始下落，我們所想的也只是月亮何時升起、而不是讓太陽一直掛在天上。”

    “……這樣啊。”

    華明舒低聲道。

    他抬起頭來，看向那并不刺目的太陽。

    那是比空島上看起來，要遙遠(yuǎn)許多、清涼許多的太陽。

    從空島上望出去，只能看到高樓與人海；從下城區(qū)望出去，只能看到那深邃的空之海。

    從“巴別塔”和空艇上望出去，是那無邊無際的灰穹、與群青色的大海。

    在空島上的時候，羅素偶爾會想……若是自己抬起頭來，能看到白鷺與海鷗就再好不過了；若是掛在天上的，并非是灰色的蒼穹……而是湛藍(lán)色、甚至于群青色的天空就更好了。

    如今，他已經(jīng)以“白羽”華明舒——也就是“偵探”霍姆斯的身份，獨(dú)自在地上行走了幾個月。他也漸漸理解了，為什么祝融會讓他在地上漫步獨(d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