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壞日為什么不在更遠的距離發(fā)動攻擊呢？

    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他做不到。

    “事實就是……你仍舊敬愛著我，南流景。我們的敵人是猴面鷹，你想必也知道這一點?？赡闳耘f對我發(fā)起了攻擊……你在試圖用這種激進的方式，來與我進行切割。你試圖告知自己，你仍舊憎恨著我?！?/br>
    鞘淡淡的說道：“但你能夠欺騙自己，卻無法欺騙朽日。你與我之間的距離，僅有‘一桌之隔’。

    “我現(xiàn)在倒是有些好奇了……為什么不多不少、恰好是‘一桌’？這個距離……

    “哦，我懂了。是因為我在南家的餐桌上時，與你相隔著的正是這個距離吧。”

    男人沒有發(fā)起攻擊，也沒有離席、甚至沒有看向壞日。他的左手還握著酒杯，低頭時不知道是在注視著手中發(fā)光的劍刃、亦或是那不剩一滴酒的酒杯。

    鞘自顧自的說著，絮絮叨叨宛如老人：“你今年應(yīng)該是三十八歲吧……哦不對，應(yīng)該是三十九歲。我記得你是三月一號的生日，現(xiàn)在生日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了?？烊赀^去了，你還是昔日那個十幾歲的孩子……”

    “——老師。”

    壞日打斷了鞘的話。

    他也同樣沒有看向鞘。他低頭望著的是桌上還沒吃完一半的豐盛飯菜，它們在激烈的戰(zhàn)斗中卻是完好無損。因為兩人之間，無論是攻擊亦或是防御，都沒有將力量逸散到周圍。

    “‘我之生死無關(guān)緊要，我之留存無人關(guān)心。我是如此渺小，至死也不過只是時代中的一粒沙……’

    “‘——也因此，若是以我之力，能在這個時代掀起小小的浪潮、在歷史上刻下我的名字。那將是我的榮幸?！?/br>
    壞日抬起頭來，一字一句的說道：“老師，這是你說過的話吧。”

    “啊，是的?！?/br>
    鞘平淡的應(yīng)道：“我對很多人說過。我說過很多次?！?/br>
    “現(xiàn)在還算數(shù)嗎？你現(xiàn)在，還是這么想的嗎？”

    “我至今為止，仍舊行走在這條道路上，”鞘沒有任何遲疑的答道，“我已為其獻上所有?！?/br>
    “哈。無關(guān)緊要，無人關(guān)心……”

    壞日短暫的嗤笑一聲：“你獻上的東西里……包括愛麗絲嗎？還有我？亦或還有鹿首像？巴別塔？還有羅素？在你獻上的這些東西里，又有什么是真正屬于你的？”

    “痛苦。幸福。命運。記憶。理想。意志?！?/br>
    鞘聲音低沉而沙啞，讓人聯(lián)想到銀灰色的鐵翼、亦或是冬日窗沿上垂下的冰錐：“包括我自己的生命與存在。若有所求，皆可拿走?！?/br>
    羅素突然開口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原本想要阻止壞日在這時向鞘發(fā)動攻擊——畢竟鞘是他們擊殺猴面鷹的主力。

    他們之中，唯有鞘擁有著“反電子”的圣秩之力。面對能夠隨時將自身復制、分裂、隱藏、下載，作為擁有超越人類智能的病毒程序的猴面鷹，僅有鞘能夠徹底殺死對方。

    客觀來說……至少要等猴面鷹被殺死，他們才能對鞘動手。

    可如今，就連羅素也開始有些忍不住內(nèi)心的殺意了。

    鞘總是這樣，有著將人輕易激怒的才能。他明明每一句話都無比真誠、無比認真，可他的言語本身結(jié)合他的所作所為就會讓人忍不住發(fā)怒。

    “關(guān)于這點，我也已經(jīng)對你說過了，羅素?！?/br>
    鞘抬起頭來，看向羅素：“我很失望。你沒有記住我的話。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不去變成一個虛無的人、一個乏味無趣的人。

    “人類無法祛除自身的動物性。若是得不到滿足，在心靈的深處有個空洞，那么無論多么強大、多么堅強、多么聰慧，也終將變成彼得潘那樣的魔鬼。因為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他們所感受到的‘幸福感’是來自激素的騙局，他們所感受到的快樂也是虛幻之物。

    “人類的性格、感情、知性、邏輯思維，同樣也是來自于大腦的欺騙，那是刻在他們血脈之中的基因，通過極為復雜的運算后，給予了他們這些認知。

    “僅僅為了從大腦發(fā)出的一道指令，那用藥物、手術(shù)、芯片微電擊等‘洗腦’手段同樣能夠發(fā)出的密令，就去堅決的、舍棄生死的做些什么事。那正是人類被名為‘大腦’的寄生蟲所cao控的證據(jù)。

    “人類想要永遠超脫于虛無與乏味，就必須超越自己的意志、超越‘大腦’所給予你的一切給予基因直覺的指令。如此一來，人才能超越自己的動物性?！?/br>
    “——你已經(jīng)瘋了，鞘。你是被那盛大的罪惡感與絕望徹底壓倒了嗎？還是兩杯酒就讓你喝醉了？”

    壞日冷淡的說道：“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么？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這些話還是人話嗎？”

    “或許我是瘋了，但也或許我才是清醒的。若是所有人都喝下了瘋?cè)酥ㄒ粵]喝的人便是瘋子……”

    鞘的臉上仍舊沒有絲毫表情：“至于醉酒，那不過是大腦混亂的表現(xiàn)。但在沒醉酒的時候，人類的決策就是正確的嗎？既然原本就不一定正確，是否存在大腦混亂之后反而做對了事的可能呢？”

    他說著話，原本發(fā)紅的臉頰就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白了回去。

    沒有沖動、沒有執(zhí)念、沒有激動、沒有憎恨、沒有懷念。如同空殼一般，像是商場穿著外衣搔首弄姿的無臉機器人模特，那種違和感甚至會讓人產(chǎn)生恐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