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羅素意識到了獺先生言語中隱藏的意思，“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離開過這間研究所？”

    “確切來說，是這片黑區(qū)。他們偶爾也會被轉(zhuǎn)運(yùn)到其他研究設(shè)施里面，配合其他項目的研究。零件維修與更換的時候，也需要運(yùn)輸?shù)狡渌纳a(chǎn)設(shè)施里面?！?/br>
    研究員再度嘆了口氣——羅素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他嘆的第幾口氣了。

    就在這時，羅素嗅到了一種咖啡與甜酒混雜在一起的沖擊性香味。

    泡泡－30將一大杯既不華麗、也不分層，甚至沒有加冰的純黑色酒推了過來。

    羅素的鼻子能夠清晰的嗅到，它有著濃郁的咖啡、可可與榛果的香氣，里面似乎是加熱的味美思酒，上面有著厚厚一層焦褐色的濃郁泡沫……那應(yīng)該是焦糖與奶。大概有足足1.5升那么多。

    ……比起雞尾酒，意外的更像是一種加酒的奶茶。

    獺先生端起酒杯，便咚咚咚的喝了下去?？雌饋砭拖袷窃诤群谄∫粯?。

    當(dāng)他放下酒杯的時候，酒液已經(jīng)下去了一半。倒是泡沫還是一樣的厚。

    “給我一杯冰的，謝謝。如果不夠甜的話，可以再加點(diǎn)糖。”

    雖然感覺這樣的熱甜酒應(yīng)該會很好喝，但貓的好奇心讓羅素更期待這樣的冰甜酒會是怎樣的味道。

    他并不喜歡喝酒，但甜酒的話也未必不能當(dāng)成沒有氣的可樂喝下去。

    “您剛剛問了，什么是‘涅槃’……對吧?！?/br>
    這大半杯酒下肚，獺先生的面頰rou眼可見的開始變紅。

    他嘆了口氣：“那是我們始終無法解決的問題……設(shè)計層面的難題。也是‘合成人’計劃、被‘猴面鷹’計劃替代的根本原因。

    “我們之所以用人類嬰兒的大腦，來提取‘意識’和‘靈魂’制作合成人，是因為我們之前試過，通過合成記憶來制作合成人……但是完全失敗了。

    “無法誕生靈親的合成人，很快就都發(fā)瘋了。那些失敗者被抹除意志的軀體，如今大概還躺在第三廢棄場的倉庫里面。

    “我們無法確認(rèn)靈魂到底是什么、以什么形態(tài)存在。但我們可以明確的是，唯有產(chǎn)生了自我意識、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的嬰兒，才能用來制作合成人。

    “也就是說……他們并非是什么按一下按鈕就能生產(chǎn)出來的廉價貨。每個合成人，都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但是……就算他們覺醒了靈親，不會莫名其妙的發(fā)瘋。但還是無法解決一個問題……

    “那就是，痛苦。

    “他們不需要進(jìn)食，不需要飲水，不需要睡覺。也沒有夢。他們的思維由0和1構(gòu)成，沒有模棱兩可的靈感，沒有非理性的沖動。每當(dāng)他們開始思考，‘我是什么’這類哲學(xué)問題的時候……就容易死機(jī)。”

    獺先生苦笑道：“我們?nèi)祟悂碚f，如果想不到答案、那就不想了。該去做正事了。

    “但對于合成人來說，他們的思考并不影響他們的工作。他們的計算力非常強(qiáng)大，能夠進(jìn)行多重并行思考與行動，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分出來很多線路用于計算需要漫長的計算才能得到答案的問題。

    “而如果一個合成人陷入于哲學(xué)迷思之中太久，他就會死機(jī)。他們越是思考，也就越像人……可如果越過了某個‘度’、變得比人更像人的時候，他們的人格反而更容易崩潰、發(fā)瘋。

    “到了那時，他們就需要【涅槃】。也就是只保留他們的記憶與技能系統(tǒng)，而將人格系統(tǒng)抹除……如此一來，他們思考的諸多迷思也就一并被刪除。這也就是所謂的‘重啟’。

    “盡管有著同樣的記憶與認(rèn)知，但他們重啟之后基于這些記憶誕生的新人格、卻與上一個時刻的他們完全不同了。就如同生而知之者一樣……泡泡－1和泡泡－2、泡泡－29和泡泡－30都是完全不同的個體。所以每次涅槃完成之后，我們都會在名字后面加上一個數(shù)字，以此證明……新朋友的誕生。

    “泡泡－30她……是第一位合成人，也是涅槃次數(shù)最多的合成人。哲學(xué)對于合成人來說，是一種不能觸碰、卻又總會去觸碰的宿命之毒……

    “他們注定會摧毀自己的神智……用不了十年、用不了一年和兩年……最多一年，泡泡－30就會從個體意義上死去……被我們重啟之后、誕生出新的……”

    獺先生說著說著，卻再也說不出來話。

    他莫名的哭出了聲，打斷了自己的話。

    “您別怪我。群青先生。我知道我缺德……”

    他淚眼朦朧的一把抓住了羅素的袖子，沉默了許久、欲言又止。

    隨后，他再度嘆了口氣。

    獺先生松開了羅素的手，眉眼之間盡是疲憊：“就和算計您那事一樣，可我也做不了什么。

    “我誰也影響不到……這項目說到底也他媽的不是我開的啊。我就是一個破打工人，拿錢干活。公司給錢，所以他們說什么，我干什么。

    “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我又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著這些孩子。

    “人心都是rou長的。哪怕養(yǎng)條狗，養(yǎng)個十幾年，死的時候也得哭上兩滴淚呢。我看著這些孩子們長大，哪能沒有感情？

    “可失敗了就是失敗了。我們就是失敗者……就是廢物。我們大家都是廢物。

    “十五年的項目……十五年?。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