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影視劇中，欠了高利貸的家伙坐在地下幫派頭目面前時……大概就是這種感受吧。

    坐立難安。

    羅素本能的試圖將自己的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資訊說出來。

    就像是小時候犯了錯，在懷疑自己可能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會突然變得健談。會主動、自愿的承認(rèn)一些不那么重要錯誤，試圖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根據(jù)靈親學(xué)，這是以小型動物為靈親的人類常見的一種本能。

    如同小獸會在呲牙的首領(lǐng)面前翻滾過來、袒露肚皮，試圖證明自己的無害和馴服一般。

    “你mama不陪你一起來嗎？”

    這個透露著危險氣息的男人如此盤問道。

    這想必是盤問吧。羅素這樣想。

    “她死了。”

    一邊想著，羅素一邊輕聲答道：“她的葬禮剛結(jié)束不久。

    “我還記得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就連攥緊拳頭，都會感覺到空虛與無力……在那之后，每天晚上我都會夢到她。雖然在醒來后不久就會忘記夢的內(nèi)容，但每次醒來時的枕巾都會有些發(fā)濕?！?/br>
    羅素那沒有戴皮手套的右手，下意識的碰了一下胸口的項鏈。

    那是一枚六邊形的吊墜，里面存放著母親的個人芯片。

    雖然經(jīng)由葬禮流程，芯片里存放的數(shù)據(jù)已經(jīng)被銷毀……但這留下的完整芯片，也是一種留給親人的紀(jì)念品。

    而這個存放芯片的水晶吊墜，同時也是母親留給羅素的最后一件禮物。

    “抱歉……那你的父親呢？”

    對面的男人耐心的繼續(xù)詢問道。

    羅素愈發(fā)的感受到了危險。

    這種深入隱私的詢問，已經(jīng)逐漸脫離了“旅行途中的閑聊”的程度。

    按照一般人的情商來說，既然羅素只提了母親，那顯然就是不想談父親的意思吧？

    但羅素卻是面不改色。

    他有不少和危險人士接觸的經(jīng)驗(yàn)。

    如同他小時候，母親還沒有下班的時候，他就孤身一人放學(xué)回到了家。

    進(jìn)門后，羅素才察覺到家中進(jìn)了盜賊，而且對方還沒有離開。

    羅素清晰的意識到——在這時他反而要保持鎮(zhèn)定與放松，不能因?yàn)榭謶侄艁y。

    他保持著演技，保持自己的天真與無害。第一時間給朋友打了聯(lián)絡(luò)電話，和朋友聯(lián)系上后，在“出去打球吧”的借口下，從容的離開家門。

    他并沒有迫不及待的離開，也沒有在出門后飛奔著逃跑。而是哼著歌，磨嘰了一會才緩緩動身。

    如今面臨的危機(jī)，想必也正是如此。

    “那個男人啊，早就遠(yuǎn)走高飛了。”

    羅素嗤笑一聲，表露出一種不屑與不易察覺的憎恨。

    但實(shí)際上，他對那個男人并沒有什么感情。

    沒有愛，也沒有恨。仿佛只是一個與自己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路人。羅素并沒有“自己擁有一個父親”這樣的意識。

    “在我?guī)缀踹€不記事的時候，他就離開了——帶著家里的全部財產(chǎn)。和我與母親不一樣，據(jù)說那男人的靈親是鷹。想必他注定是要遠(yuǎn)走高飛的。

    “我們之前生活在崇光島，那邊不像是幸福島有上下城區(qū)。大量工作交由人工智能處理，能讓人活的體面些的活計可不好找。母親費(fèi)盡全力才能供養(yǎng)我，讓我上學(xué)。這二十多年來，那個男人甚至連一分錢都沒有匯回來過，所有的消息都是只讀不回。甚至在母親病死后，我給他發(fā)了母親葬禮的地點(diǎn)，他也沒有理會我。

    “你知道嗎，先生？我頭一次知道，人死之后會變得很重。而在那之后，又會變得很輕?；鹪釄霾粫讶康墓腔叶冀唤o你。只有象征性的那么一捧……骨灰盒大概只有這么大。”

    羅素比劃著，語氣淡然中滲透著些許悲傷與自嘲：“他們就連遺體告別儀式的時間，都只給了我一分鐘。因?yàn)榍皝砀鎰e的只有我一個人……我甚至請不起賽博教會的神父來完成儀式。幸好我在學(xué)校的時候打過一些零工。不然就連存放那么輕、那么小的盒子的集體墓地都買不起。如果不能第一時間付起錢，就只能選擇‘環(huán)保套餐’——也就是直接把骨灰撒到海里?！?/br>
    這并不完全是演技。

    那是貨真價實(shí)的悲傷，實(shí)實(shí)在在發(fā)生過的事。

    只是羅素其實(shí)并沒有那么無助——他比自己話中所描述的那個孩子要堅強(qiáng)的多。

    畢竟如果不夠堅強(qiáng)的話，他不可能在崇光島那種環(huán)境下堅持讀完大學(xué)。

    但他從小時候就習(xí)慣于恰當(dāng)?shù)摹百u慘”?；蛘哒f，以適當(dāng)?shù)某潭日故咀约旱膫膛c缺點(diǎn)，在不至于被人看輕的前提下、盡量消弭他人的敵對意識。

    就像是假裝自己很乖，來蹭蹭路人騙取食物的流浪貓。

    說來也怪……或許是因?yàn)閷Ｗ⒂诒硌?、或許是對方對自己放下了某種歹心，羅素感覺那種彌漫在空氣中的緊張感，逐漸消散了。

    或許，我也不完全是為了取得對方的信任。

    羅素想。

    盡管只是一種用于自保的社交手段。

    但把這些事說出來，的確也讓他好受了一些。

    “聽我的，”對面青年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一些，“等找到那男人，記得給他一槍。拋妻棄子，應(yīng)當(dāng)給他些教訓(xùn)。”

    “算了吧。”

    羅素?fù)u搖頭：“我不想去找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