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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淵青燈行在線閱讀 - 第60節(jié)

第60節(jié)

    墻壁上火把炸出點點兒火星,如化為齏粉的紅蝶,一會兒便散去了。

    那火光照耀下,蕭斬的影子顯得格外濃厚而模糊,他的身后依舊是樓道口混沌的黑暗。

    金蠶娘子捏著陶笛,拄著拐杖,佝僂著背,安安穩(wěn)穩(wěn)靠墻站著,聽青燈開口的那一剎那,半瞇起的眸子睜開,直直盯著蕭斬身后,銳利如鷹。

    轱轆,轱轆。

    輪椅碾壓地面的細(xì)碎聲響,在安靜地牢中被無限放大。

    蕭斬恭敬側(cè)身到一邊,他身后的黑暗中,一個坐在木質(zhì)輪椅上的婦人慢慢推動著輪子上前,抬起臉來。

    是青燈熟悉無比的面龐,卻是青燈陌生的神情。

    她今日唇描了紅,頭發(fā)一絲不茍盤在腦后,身上是一件黛青銀絲鄒花的長裙,坐在輪椅上,腰桿筆直,下巴微抬,眼眸微瞇,像極了青燈兒時見到的模樣——那令族人尊敬侍奉修羅神明的巫主大人。

    “青兒?!?/br>
    婦人喚她,聲音擲地有聲,“過來?!?/br>
    青燈手搭在軟劍上,站在原地不動。

    “過來。”

    青燈筆直地對上母親的目光。

    這樣的母親,一點兒也不像在紫劍山莊里神志不清的、口口聲聲要她報恩的母親。

    哪一個才是偽裝?還是說一開始起她看到的就是假象?

    “神樞谷的事也好,修羅先知的事也好,即便是夜凝宮的事也好,白澪師兄即便布再多的眼線,也不可知曉得如此詳細(xì),在背后協(xié)力這一切又把夜凝宮……的人,是娘親么?”

    婦人眨了眨眼,整張臉像繃緊一般面無表情,她抿住唇半晌,似不再糾纏,竟提起嫣紅唇角說:“好青兒,你是如何曉得的?”

    青燈指向牢籠,“小瓷。能封住小瓷力量,又讓他心甘情愿不破開結(jié)界的人,只有他的親人?!鳖D了頓,又道,“何況娘親是巫主,神樞谷的咒法才能困住他?!?/br>
    “既然曉得,那便乖乖聽娘親的話。”夫人臉笑都透出一種冷厲,“娘親等這一天已經(jīng)許久,神樞谷的仇,娘親會報,青兒不需要cao心?!?/br>
    青燈血氣上涌,徑直指著蕭斬提高了聲音,“神樞谷的仇?娘,你身邊的人便是神樞谷的仇人,我們接納了他,環(huán)jiejie嫁給了他,結(jié)果呢?”

    蕭斬握著長刀立于一邊默不作聲,婦人搖搖頭,“青兒,其中緣由,你不甚曉得?!?/br>
    “你說報仇,那將小瓷推向朝廷利益與欲望的頂峰就是報仇?讓武林與朝廷糾纏不清不分?jǐn)澄揖褪菆蟪??娘,你還記得神樞谷的祖先流傳的職責(zé)是什么嗎?是世代守護修羅先知!”青燈努力將字句咬得清楚,“……究竟有誰給了你什么,令娘做出這種事情?”

    夫人眼睛陡然睜大,臉色變了一變,厲聲道:“青兒,娘做這些皆是為了族人,切莫說這些混賬話!”

    青燈看著她被激怒的臉,渾身發(fā)冷。

    還有什么是真的。所有人,都有一張面具。

    她從出生到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一切,是鏡花水月,還是森羅幻象?

    或許說,其實她才是錯的?

    “青兒,”眨眼之間婦人已恢復(fù)了平靜神色,“你若執(zhí)意阻我,娘親也只能將你囚禁,待一切結(jié)束再將你放出來,那時……娘親再好生補償你。”

    說此,她臉上隱有悲戚之色,卻是揮揮手,身旁蕭斬點點頭。

    “二十四節(jié)使·芒種,這里交給你了?!?/br>
    “是?!迸送浦喴尉従徍笸?,不一會兒重新埋入身后黑暗中,不見了聲息。

    “娘,等等!”青燈剛上前一步,便被一道劍氣攔住了去路,那道劍氣生生剜進地面,蕭斬將刀提起,低聲道:“對不住了,青燈妹子,麻煩與我走一趟?!?/br>
    青燈咬咬牙,與他硬爭定是斗不過的,尚未開口,墻邊靠著的老人咯咯咯笑出聲,“方才倒是看了一場母女反目的好戲,爽利得很!”

    蕭斬看著金蠶娘子道:“冬至前輩,你背叛六朝神樞堂攜神女私逃,可是曉得如何后果?”

    “如何后果?”她啪啪啪拍著手,“天下與我何干,神樞堂與我何干?這不過是一介棲息之地罷了,老娘心中關(guān)心的不過是天兒,阻止天兒復(fù)活的人,都是我金蠶娘子的敵人!”

    最后一個音節(jié)語氣驟然暴戾,轉(zhuǎn)瞬之間無數(shù)顆頭顱自她身后陰影中飄出,空中晃了一晃,便將那一張張腐壞猙獰的臉齊齊對準(zhǔn)蕭斬,帶著詭譎的笑露出了一排排獠牙。

    蕭斬神色凝重,長刀如白虹貫日,瞬息切過噬咬而來的頭顱,凜冽飽含殺意的劍氣宛如黃沙戰(zhàn)場上刺破敵人喉口的長槍,銳不可擋,連墻壁上的火光都被他拂去。

    地牢陷入黑暗,而那些飛頭蠻宛若瘋了一般,似密密麻麻的馬蜂將其團團包圍。

    “走。”

    黑暗中青燈感覺到一只蒼老枯萎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小瓷還沒有……我要把小瓷帶走?!鼻酂粝乱庾R掙開手,金蠶娘子啐了一口將她手臂狠狠掐住,如惡鬼的利爪,仿佛穿透肌膚掐進骨子里。

    若不是沒有痛覺,她此時定會痛得尖叫出聲。

    老人將她一攥,眼珠子瞪得突出,皺紋張開在臉龐兩側(cè),惡聲惡氣道:“小丫頭片子莫不知好歹,老娘陪你來這兒已是稀罕,你的心臟是天兒的,那修羅先知如何不管老娘的事兒,你的命老娘得先保著。此事就此作罷,老娘遵守約定帶你來這兒,你也該遵守約定交出你的心臟,而不是在這兒磨磨蹭蹭!”

    不等青燈回答,老人便以與身形極為不符合的腳力,仿佛鬼魅一般,將她拖走。

    蕭斬一刀展開面前的飛頭蠻,內(nèi)力逼出震出一圈空白地帶,追了上去。

    依舊是夜。

    天上掛著圓圓的月亮,通澈透白,冬季的夜似乎格外寒冷,湛湛的冷氣逼近人骨子里,如同墜進一個大冰窖。

    這兒離海岸頗近,遠遠的便可聽見海潮之聲。

    海岸對面,便是無妄城,黑暗中是見不清晰的。

    青燈提著軟劍,與金蠶娘子一路踩著輕功跑出地牢時已經(jīng)氣喘吁吁。

    魂魄與身體契合度似乎越發(fā)地差了,稍微疲倦,便覺身子飄飄忽忽似要飛出來一般,連眼前都是模糊的,一出地牢吹上了海邊來的風(fēng)似清醒了一些,便聽耳邊金蠶娘子罵道:“丫頭,你要撐不住,老娘現(xiàn)在就挖了你的心臟!”

    老人的手依舊緊緊攥著她的手臂,青燈緩了緩,抬眼看看四周圍上來的地牢守衛(wèi),對金蠶娘子笑了笑,“金蠶伯母,謝謝你。”

    一眼望去,這地牢雖是隱蔽,守衛(wèi)卻是里三層外三層不少,方才她們悄悄潛入時倒也沒怎么發(fā)覺。

    此時侍衛(wèi)忽然讓開,一個身體十分強壯的男人走了過來。

    即便在冬季也穿著極是清涼的西域服飾,赤著雙腳,金色卷發(fā)綠色的眸子,滿臉絡(luò)散胡子,正是波斯人。而這位波斯人卻是雙目呆滯,木偶一般望著他們。

    “處暑……”金蠶娘子見了眉頭微蹙,壓低了聲線,青燈第一次見她如此神情,握緊軟劍道:“什么處暑?”

    “二十四節(jié)使之一,六朝神樞堂的活體實驗材料?!苯鹦Q娘子緊緊定準(zhǔn)處暑的一舉一動,可后者依舊是呆呆站在遠處,似是看著他們又并非看著他們,“術(shù)師驚蟄用一位波斯戰(zhàn)士的尸體改造的人造人。”

    青燈聽聞一驚,尸體改造?

    “哼,這可是倒了大霉,老娘就不該聽信你這小丫頭片子的話,落得這步田地早知道還不如一手挖了你的心臟!”金蠶娘子惡聲惡氣地罵,青燈忍不住說:“這般行尸走rou……不和我一樣了么?”

    “和你一樣?哼,這處暑莫看他像個木頭人,動起手來,要是挨上一下,不一命嗚呼已是萬幸,你即使將他砍為兩半他也能自己愈合,你說,能一樣么?”

    青燈抿抿唇,身后蕭斬從地牢地出來,卻不見那些飛頭蠻的蹤影。

    這下可好,如何脫身?

    再被抓回去想逃出來就難了,青燈握緊拳。

    “青燈妹子,對不住了?!笔挃卣f著,面前的處暑像損壞的木偶一般,緩慢地轉(zhuǎn)動著眼珠,漸漸將目光定格在青燈臉上。

    然后,一步一步向她踏來。

    青燈的心揪緊了,她總覺處暑雖無蕭斬那般純陽劍氣,周身散發(fā)的卻是一種詭譎陰郁的氣息,她環(huán)繞四周企圖找一個弱點口突破,可腳下又沒力氣,天太冷太冷,她的四肢漸漸僵硬。

    處暑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青燈握劍握得太緊,這么冷的天,手心皆是汗。心中仿佛有一個聲音,說,不能被他碰,絕對不能被他碰。

    忽然間,處暑的手停住了,青燈眨了眨眼,視線里突兀插進一把刀——由處暑的身后推進,破膛而出,血從刀鋒滑下,滴落在兩人腳間。

    青燈見到刀刻紋漸漸鮮紅,具有生命一般閃爍著光亮。

    處暑停滯好一會兒,才一格一格地回過頭,他身后是一層層守衛(wèi),其中一個低著頭站在他身后,將刀貫進他的身體。

    那守衛(wèi)微微抬頭,月光下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他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刀柄上催動內(nèi)力,一震,一竄火焰從處暑腳底噴薄而出——迅速爬上他的身體擴張成熊熊烈火將其吞噬。

    “什么……???”

    四周守衛(wèi)驚呆了,這火焰鮮紅如血如蓮仿佛邪教功法,散發(fā)著驚人的熱度,不禁皆后退一些。

    這功法……

    蕭斬皺緊眉頭,心叫不好,長刀一橫掠身上前直取青燈,右手直抓而去——

    青燈正呆愣著,那火焰只勾勒出處暑的身形,他依舊是木頭般站著,不叫也不跑,任由烈火撕咬他的血rou周身,身后卻突兀傳來一聲極為壓抑的痛苦悶哼,回頭看去,竟見蕭斬連連后退,他的長刀當(dāng)啷落地,而他的右臂卻被一刀削飛到了天上。

    他抱著他的鮮血淋漓右臂切口,臉色慘白皆是汗,嘶吼著跪了下去。

    斷臂重重摔到地上,揚起灰塵。

    她剛轉(zhuǎn)過頭便看見地上蕭斬的手臂與長刀,一只手從她腦后伸來,蓋住她的眼睛。

    這只手手指很長,冰涼冰涼的,一點點血腥味兒,緊接著便是聲音。

    “別看。”

    他說。

    這樣的,似曾相識。

    明明蕭斬隱忍壓抑的低吼就在耳前,明明四周混亂紛雜,而這個輕而低沉的嗓音卻將所有的聲息全部覆蓋,全部掐滅,將它們?nèi)客七h。

    黑暗中只有他在說話,而她聽得格外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箱君:下一章后天更

    這章肥肥有木有?

    ☆、第六十六章

    冬季的夜,海退了潮,小小的浪花拍打著海面,在沙灘上留下淺淺的濕印。

    干裂的寒冷中,多了潮濕。

    青燈睜開眼時,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明晃晃的月亮,在沒有屋宇與樓閣的海岸天空顯得格外清澈明亮。

    她緩了緩,身子不似之前那般冰冷僵硬,好似有人喂了她一碗熱氣騰騰的濃湯,暖遍全身。

    青燈爬起來,自己躺在海邊一支廢舊的木舟上,她閉了閉眼睛,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暈過去的。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站準(zhǔn)備站起來,忽然間在層巒疊嶂的潮水聲中,隱隱聽見有誰在哼歌。

    悠悠淡輕的小曲兒。

    她抬起頭循聲望去,不遠處大石上,一道身影坐在上面,月光投下拉出長長的影子,那人穿著地牢守衛(wèi)的服裝,帽子已經(jīng)摘下,一頭烏黑長發(fā)披散在肩頭。

    青燈定定看著那個背影,起身走過去。

    不知怎地一只繡鞋丟了,踩在軟軟的沙子上甚是不舒坦,她索性丟了另一只鞋赤腳走過去,走到男人身側(cè),抬頭望著他。月光下海面仿佛漂了一層銀緞子,折射著柔白光輝,男人的側(cè)顏也仿佛散發(fā)出皎白光芒一般,卻又極為模糊。

    他微微閉著眼睛,手搭在膝蓋上哼曲兒。

    青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