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七節(jié) 臨死之前
姬慶文親自取出食盤里的酒菜,乘著眾人都不注意的機會,朝周秀英使了個眼色,似乎在詢問傳遞袁崇煥牢房具體位置的事情,是不是確實辦妥了。 周秀英心中清明如鏡,用力點了點頭,做出了明白無誤的確定表示。 姬慶文這才放下心來,把著酒杯替袁崇煥勸了好幾杯酒。 又吃了幾口菜,姬慶文轉(zhuǎn)身從李元胤手中取過一件衣服,抖開了展在袁崇煥面前,說道:“袁督師,看你身上這身衣服還是一年多前問罪下獄時候穿的,早已是破爛不堪。如今我們要‘上路’了,怎么著也得搞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不如換了這身新衣服,如何?” 袁崇煥微微搖頭道:“爵爺?shù)暮靡?,袁某心領(lǐng)了。只是袁某行將就死之人,連這身臭皮囊都不要了,更何況是一件新衣服呢?還請爵爺帶回去吧?!?/br> 姬慶文沒想到袁崇煥會說出這句話,剛忙說道:“袁督師且慢拒絕,你先看看,這件到底是什么衣服!” 說著,姬慶文便叫李元胤將牢房之內(nèi)一盞昏暗的油燈拿近,用油燈發(fā)出的暗淡且搖曳等火光,將他手中的衣服照亮了一些。 只見這件衣服做工精良、形制嚴整,一看就是精心裁剪而成。所用面料更是蘇州織造衙門出產(chǎn)的極品猩紅綢緞,通體光滑平整,反射著一盞小油燈放出的微弱光線,竟然將一間不大的囚牢照得滿室紅光,仿佛點燃了一團火焰。 再朝衣服上望去,卻見這猩紅色的綢緞上,分明繡著幾條團蟒,張牙舞爪毫不威風(fēng)…… 袁崇煥都看傻了,愣了愣才道:“姬爵爺,這不是一品文官的服色嗎?” 姬慶文含笑著點頭道:“袁督師好記性,果然沒有忘記當(dāng)年自己身上穿的官袍。今日這件袍子,便是我送給督師的見面禮,還請督師笑納?!?/br> 袁崇煥重重嘆了口氣,道:“姬爵爺真是有心了。好吧,卻之不恭,那袁某就斗膽收下了!” 說罷,袁崇煥上前半步剛要從姬慶文手中接過這件蟒袍,卻聽耳邊傳來聲音:“且慢!此事不合朝廷規(guī)章制度,斷不可行!” 姬慶文循著聲音扭頭望去,果然是駱養(yǎng)性在發(fā)表反對意見,便問道:“駱指揮,你說清楚了,不過是換件衣服,又怎么不合朝廷規(guī)章了?” 駱養(yǎng)性鐵了一張臉,回答道:“爵爺可別忘了,袁崇煥現(xiàn)在還是個階下囚,奉旨明天就要被斬首示眾了,他怎么能穿一品官服呢?” 姬慶文冷笑一聲:“駱指揮眼神不太好吧?你看看清楚,這件衣服上病沒有雕龍繡鳳,還不算是朝廷官袍,不過是做工精湛、用料奢華一些罷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按照我朝太祖欽定的《大明律》,做生意的商人還不許穿綢緞衣服呢,可你看看外頭的情況,身穿綾羅綢緞?wù)?,那個是養(yǎng)蠶剿絲之人?” 姬慶文早就知道駱養(yǎng)性會反對,這段話便是特意為他準備的。 然而駱養(yǎng)性做到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位置上,自然已經(jīng)修煉得水潑不進、刀插不入,又斷然拒絕道:“這可不行。這件事情可是非同尋常,不可與那些為富不仁的jian商擺闊炫耀相提并論?!?/br> 替換衣服,乃是姬慶文救袁崇煥出去的一項重要準備工作,又豈會讓駱養(yǎng)性這一句話給阻止了? 于是姬 慶文狠了狠心,說道:“駱指揮,那我問你,袁崇煥以囚徒之身,穿著一品官服,該當(dāng)何罪? “僭越之罪,按律當(dāng)斬?!瘪橉B(yǎng)性答道。 “那好。那明天袁崇煥就要開刀問斬了,今天再多犯一條死罪,又有何妨?駱指揮,這幾句話是我說的,你要是不高興了,自然可以連夜給皇上遞彈劾我的奏章,我絕不攔著?!?/br> 說罷,姬慶文便吩咐李元胤替袁崇煥更衣,又道:“駱指揮要是看不慣,就先出去好了。這刑部大牢我來過不知多少次了,知道回家的路,不用你駱指揮領(lǐng)著!” 駱養(yǎng)性這次前來,就是為了見識姬慶文的,又怎么會被輕易轟走呢? 他又轉(zhuǎn)念一想:禮儀之事可大可小,現(xiàn)在還不是同姬慶文扯破臉皮的時候,為了這件事情當(dāng)場鬧僵了,并不值得。 想通了這點,駱養(yǎng)性便再不多說,扭過頭去,就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 于是袁崇煥須臾之間便換好了衣服,還真有當(dāng)年叱咤風(fēng)云、縱橫疆場的薊遼督師的風(fēng)采。 姬慶文今日闖進刑部大牢,要做的事情基本都已做完了,便贊嘆了幾句,又半真半假地同袁崇煥又說了幾句道別的話,便招呼起李元胤、周秀英離了刑部大牢。 離開之時,姬慶文還不忘將袁崇煥換下來的舊衣爛衫取走。 離開刑部大牢,姬慶文終于又呼吸到了外頭的新鮮空氣,忽又想起自己解救袁崇煥的計劃,至少已經(jīng)完成了百分之五十五點三四,心情頓時大好,見駱養(yǎng)性也跟著出來了,便道:“駱指揮,今日之事實屬不情之請,不過駱指揮依舊幫我辦成了。這份恩情,我姬慶文記下了?!?/br> 雖然其中有些波折,可姬慶文出來進去倒也還算安分守己。 因此駱養(yǎng)性也頗感欣慰,說了幾句諸如:爵爺有情有義、乃是我輩楷模之類的話。 說著,駱養(yǎng)性又道:“姬爵爺,明日給袁崇煥行刑,乃是一番大場面,我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職責(zé)所在,必須蒞臨部署,現(xiàn)在天色不早,末將少陪了?!?/br> 說罷,便拱手告辭離開了。 姬慶文目送駱養(yǎng)性走遠,長舒了一口氣,對李元胤和周秀英說道:“還好,總算把事情辦下來了……” 李元胤小心謹慎慣了,提醒道:“爵爺,事情尚未全部辦妥,還不是松勁泄氣的時候。剛才駱指揮說得是,現(xiàn)在天色不早,爵爺還是把事情辦完再泄氣休息不遲?!?/br> 李元胤的話雖不中聽,卻是至理之言,姬慶文聽了點點頭,一轉(zhuǎn)身便往自己在刑部大牢附近剛買下的小院而去。 院子里李巖早就在等候姬慶文回來,見他臉上帶著幾分喜色,便笑著說道:“姬兄,事情辦妥了?” 姬慶文得意地點了點頭:“嗯,差不多了。不過事情尚未完全成功,我們兄弟還須繼續(xù)努力,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說罷,姬慶文扭頭對周秀英道:“秀英姑娘,現(xiàn)在輪到你幫我辦事了,一切照事先商議好的辦理。不過不能傷及無辜,可以嗎?” 周秀英微微點頭,嘴角露出懾人心魄的美麗笑容,縱身一躍便從四合院的院墻跳了出去,消失在日漸昏暗的光線之中。 李元胤蹙眉道:“姬爵爺,雖然白蓮教已然覆滅,可這周秀英 依舊是邪教妖女,這么大一件事情讓她一個人去辦理,似乎有些不太妥當(dāng)吧?” “嗯?不妥當(dāng)在哪里?辦這種事情,一要果斷、二要機密、三要迅速,普天之下,除了周秀英,誰還能辦到?”姬慶文回答道。 李元胤搖搖頭:“就怕這妖女行動妖異……” 姬慶文卻道:“照我說,那些平素道貌岸然的家伙,背地里要是做下雞鳴狗盜之事,那便是jian邪小人。反過來,那些名義上的jian邪之人,要是做事光明正大,那他便就是正人君子。李指揮在錦衣衛(wèi)里審案審慣了,對白蓮教或多或少還有些成見……倒也并不奇怪。” 李巖也在一旁幫腔道:“姬兄這話正合我意。如今這官場上正邪不分,若是說起忠孝廉恥,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員,居然還不如一個賣餛飩的張致修。那些圣人語錄,真是被這群混蛋讀到狗肚子里去了?!?/br> 姬慶文聽李巖說話氣憤填膺,趕忙笑道:“李兄何必如此?普天之下善惡都是極難分清的,讀書人里自然也有好人、也有壞人。這不,明年就是科考之年,以李兄的才學(xué)必然金榜題名,到時候我再給李兄一些資助和支持,說不定不出三年,李兄就要入閣拜相了?!?/br> 李巖一臉嚴肅:“哼!這次進京我算是看透了!什么兩榜進士,什么清流領(lǐng)袖,什么內(nèi)閣大學(xué)士?除了一兩位之外,都是些自私自利、目光短淺的小人!我才不愿進這大染缸里同他們同流合污呢!” 姬慶文聽了一愣,趕忙問道:“別!照李兄這意思,莫非是不愿參加明年的科考了?你可別忘了,李兄你是皇上欽點的門生,只要動筆寫上幾句話,便必然會金榜題名,說不定一舉奪魁,成為狀元郎呢!難道這樣的機會就這樣放棄了嗎?” 正說話間,四合院門忽然發(fā)出“篤篤篤”的敲門聲。 姬慶文正有緊要事情要辦,不免有些神經(jīng)緊張,開口就問:“是誰啊!” 門外傳來周秀英的聲音:“是我!姬公子還不給我開門?!?/br> 姬慶文聞言心中一定,趕緊叫黃得功打開院門,卻見周秀英身上個扛了個布口袋,熱得滿頭冒汗,累得大口喘氣。 姬慶文看著周秀英上下起伏的胸脯,心猿意馬了好一陣,這才說道:“秀英姑娘自詡武功蓋世,怎么扛著這么一個東西,就累成這副模樣?難不成是吹牛嗎?” 周秀英眼睛一瞟,露出女孩子特有的撒嬌表情:“姬公子懂什么?我的武功講究以巧取勝、以力打力,可不是那種昏頭漢子的蠢力氣。公子要是不信,隨你找個力氣大的,同我一對一對陣單挑,我就不信贏不過他!” “信,信,我信!”姬慶文早已被周秀英這副驕傲的樣子打動了心,扭頭便斥黃得功道,“得功,沒聽見秀英姑娘說話么?你力氣大,又打不過她,還不幫忙把她扛著的東西放下來?!?/br> 黃得功雖然天生神力、膂力過人,可同周秀英在戰(zhàn)場上幾次對陣,竟沒有一次占到便宜的,因此他對周秀英的功夫也是心悅誠服,聽了吩咐立即上前將周秀英扛著的包裹背了下來。 可這包裹剛到黃得功手中,卻猛地一動,嚇得黃得功兩手一松,重重摔在地上,包裹之中也傳來呼喊聲:“哎喲!哪個不長眼的,敢摔爺爺我!”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