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五節(jié) 耍賴
姬慶文正看得發(fā)愣,李元胤卻已回來復命,道:“爵爺,駱指揮就在屋里,您可以去見了。只是駱指揮心情似乎有些不痛快,您說還還要小心些?!?/br> 姬慶文脖子一擰道:“他不痛快?老子還不痛快呢,他算老幾?”說罷,便抖擻起膽量,邁步往大堂門內(nèi)走去。 甫一進門,姬慶文果然抬眼瞅見駱養(yǎng)性這么個陰損瘦削的家伙高坐堂上,便拱手道:“駱指揮,本爵爺過來看你來了?!?/br> 姬慶文是駱養(yǎng)性還沒撕破臉皮的對頭,駱養(yǎng)性其實也沒料到他會親自深入錦衣衛(wèi)衙門來探望自己,又見姬慶文說話落落大方,便也不敢掉以輕心,浮起屁股拱手回禮道:“原來是姬爵爺來了,下官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還請爵爺恕罪?!?/br> 駱養(yǎng)性作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手中的權(quán)柄不可謂不大,可姬慶文畢竟是崇禎皇帝欽封的“福祿伯”,論圣眷、論地位、論品級,都在駱養(yǎng)性之上,因此客氣兩句也在情理之中。 聽駱養(yǎng)性這句話說得還算體面,姬慶文方才那種緊張的心情頓時打消了不少,笑道:“豈敢豈敢。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天貿(mào)然來訪,是有件事情想要來求駱指揮幫忙。” 駱養(yǎng)性方才就從李元胤口中知道了姬慶文的來意,卻不知道他究竟所為何事,便問道:“爵爺?shù)f無妨,只要末將能做到的自然會效犬馬之勞。只是以爵爺?shù)拿孀雍褪侄味紱]法做到的事情,恐怕末將也是愛莫能助吧……” 姬慶文越是聽駱養(yǎng)性這客氣無比的口吻,越是覺得此人城府深不可測,越是覺得有些不寒而栗,真想就這樣扭頭邊走。 然而他現(xiàn)在正有要事在身,卻是不能任性胡來的,只能耐住性子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駱指揮,袁崇煥的事情你是再清楚不過了,后天就要開刀問斬了。你也知道,我同袁崇煥頗有幾分交情,雖然沒能把他從天牢里撈出來,卻也想送他最后一程,敬一杯離別酒、吃幾口斷頭飯,不知駱指揮能不能行個方便?” “好說,好說。姬大人這番情義,末將是欽佩的。只不過大牢是刑部管的,又不是錦衣衛(wèi)的詔獄,末將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刑部里去啊?!瘪橉B(yǎng)性說道。 其實駱養(yǎng)性只說了半句實話。 刑部大牢雖然不歸錦衣衛(wèi)管理,然而以錦衣衛(wèi)的責權(quán)和勢力,想要進大牢里去會見或是提審一個人,那還不是舉手之勞?即便是袁崇煥這樣緊要的人物,以錦衣衛(wèi)的權(quán)勢和手腕,旁人也不敢多嘴多舌半句。 可是駱養(yǎng)性卻是個謹慎多疑到了極點的人物,總覺得同自己素來沒有什么來往的姬慶文忽然造訪求自己辦事,背后必然有一個莫大的陰謀。 但他現(xiàn)在卻沒有半點蛛絲馬跡,也不好隨便懷疑,故而只能尋個由頭先拒絕了事。 姬慶文卻依舊不依不饒道:“駱指揮太客氣了,就連皇上的安危都是錦衣衛(wèi)負責的,小小一個刑部大牢,駱指揮又豈會放在心上?就請駱指揮行個方便,看在我和孫承宗老師的面子上,讓我送袁崇煥最后一程吧!” 駱養(yǎng)性耳中聽著姬慶文這幾句不冷不熱的片湯話,大腦卻在飛速地旋轉(zhuǎn)—— 要說姬慶文要去見一見臨死的袁崇煥,于情于理都是說得通 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幫這位新晉的福祿伯一個忙,應該來說也是一件有利無弊的好事??杉c文這人行為做事素來不按常理,要是讓他抓住這個機會,弄出點節(jié)外生枝的事情來,那可就不好辦了。 思前想后,駱養(yǎng)性終于說道:“姬爵爺,這件事情,末將實在是力有不逮,還請爵爺另尋高明吧。” 說罷,駱養(yǎng)性高聲招呼道:“來人吶!送客!” 話音剛落,便有十來個錦衣衛(wèi)從堂下邁步上來,領(lǐng)頭一人走到姬慶文跟前,拱手作揖道:“姬爵爺,駱指揮說要送客,您還是先回去吧!” 這說話之人虎背熊腰、面目猙獰,尤其是一道青紫色的刀疤縱貫左臉,好像一條肥碩的蛆蟲隨著說話一突一扭,讓人看了既惡心又恐懼。 然而姬慶文卻不是尋常俗人,好歹也是同白蓮教主徐鴻儒、同“滿洲第一勇士”鰲拜等人正面交鋒過的,并沒有被此人的刀疤臉嚇住,說道:“你是什么人?我同你們駱指揮話還沒有說完,你就敢來轟人?這里有你說話的地方么?還不給我滾下去!” 刀疤臉倒也不敢造次,扭頭偷眼看了一眼高坐堂上的駱養(yǎng)性,見他微微用力點頭,又朝門外努了努嘴,心中頓時有底,便說道:“爵爺,這里是錦衣衛(wèi)衙門,不是你說來就來、想留就留的地方。駱指揮下令請您回去,您還是乖乖從命了罷!” “要是我偏不走呢?”姬慶文道。 “那就休怪小人不客氣了!” 說著,刀疤臉伸出兩只蒲扇一般大小的手掌,揉身上前就往姬慶文身上撲過來。此人雖然身材魁梧,可動作卻是絲毫不慢,這么驟然猛撲上來,讓見多識廣的姬慶文都沒有反應過來,呆呆站在原地分毫動彈不得。 李元胤卻是認識這個刀疤臉的,知道此人雖然孔武有力,然而大字卻不識一個半個,能在錦衣衛(wèi)里立足,全靠一腦袋無法無天倔脾氣,生怕這刀疤臉手上沒個輕重,捏壞了姬慶文,便剛忙招呼道:“你做什么?居然敢毆打朝廷親貴,不想活了嗎?” 這刀疤臉腦子一根筋,做事不留余地,聽了李元胤的提醒雖然有些后悔,可動作卻再也收不住了。 只見這刀疤臉小山一般的身軀已然失去了重心,不受控制一般往姬慶文面前猛撲過來。 正在這時,奉命陪伴姬慶文的周秀英展現(xiàn)出了她閃電一般的反應速度,一貓腰便從姬慶文的身側(cè)閃過,挺出一只粉拳,徑直向刀疤臉肚子上刺去。 按理說,周秀英的力氣雖比尋常男子要大上一些,可要一圈組織這么個又高又壯的刀疤臉的全力一撲,還是力有所不及的。然而中國武功之妙,就在于能讓一個力量不占優(yōu)勢的人物,通過技巧和招式,戰(zhàn)勝力量超過自己的對手。 而周秀英便是這樣一個武功卓絕的奇女子。 她這一拳簡單利落,在外人看來似乎平平無奇,卻是極為精確地命中了這刀疤臉的腹腔要害,不僅一拳將他打停在原地,更讓這人肺部一陣痙攣,一口氣呼吸不上來,一連向后退了七八步才站穩(wěn)腳跟,險些栽倒在地上。 姬慶文這才反應過來,后怕得咽了口唾沫,這才低聲對周秀英道:“秀英姑娘,幸好有你在,否則我還不被這 廝打死啊……” 說著,姬慶文又扭頭對駱養(yǎng)性說道:“駱指揮,你這也太不厚道了吧?幫得成就幫,幫不成就不幫,想要下逐客令也請?zhí)锰谜叵?,這樣動粗,莫非是瞧不起我么?” 駱養(yǎng)性原本也不過是想要借刀疤臉的手嚇唬一下姬慶文的,卻不料事情會鬧到這副樣子,只能順水推舟道:“爵爺,這確實是末將御下不嚴之故,還請爵爺恕罪!” 說罷,駱養(yǎng)性又對刀疤臉斥責道:“我叫你送姬爵爺回去,你居然還敢動粗,一點規(guī)矩都不講了嗎?還不給我退下去,領(lǐng)二十軍棍再說!” 這刀疤臉是個沒腦子的,聽駱養(yǎng)性這樣吩咐,口中囁喏了幾句,便退了下去。 姬慶文冷眼旁觀這刀疤臉,忽然想起跟著自己當專職打手的黃得功,覺得黃得功雖然腦子粗笨一些,可比起駱養(yǎng)性手底下這個刀疤臉來,可是要高明得多了。 這不,幸虧這刀疤臉一鬧,正好給了姬慶文借題發(fā)揮的機會。 只聽他嘆了口氣說道:“駱指揮,你手下果然人才輩出。方才這位壯士將我嚇得不輕,我是走不動道了,請駱指揮給我一張凳子,讓我先歇歇再說、歇歇再說?!?/br> 駱養(yǎng)性聽了,只得命人搬來一張交椅,讓姬慶文坐下。 可姬慶文這么一座,屁股卻再也浮不起來了,半晌之后,就連眼睛都微微閉起來,似乎就要在這里睡著了。 駱養(yǎng)性看姬慶文似乎打算賴在錦衣衛(wèi)衙門里不走了,心中也有些驚惶,趕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姬慶文跟前,在他耳邊說道:“爵爺要是受了驚,要不屈尊用下官的轎子,送爵爺回去安息調(diào)養(yǎng)如何?” 姬慶文慢慢睜開眼睛,說道:“不行啊,我剛才受了驚嚇,現(xiàn)在又怎么折騰得起呢?駱指揮還是先讓我在這里歇歇、再歇歇吧……” 駱養(yǎng)性忙道:“爵爺,這里是錦衣衛(wèi)辦案的大堂,您要是占著不走,叫末將還怎么審案辦事?還請您挪挪、挪挪吧!” 姬慶文卻道:“駱指揮,我也不想妨礙你辦事,可確實是身子骨不結(jié)實——那個什么,就好像你剛才說的那樣,這叫‘力有不逮’??!” 駱養(yǎng)性聽了這話,喉結(jié)明顯地上下移動了一下,沉著嗓子說道:“姬爵爺,明人不說暗話,你是什么想法,我心里清楚。我是什么主意,自然也瞞不過爵爺您。不過我們有話好說,何必擺出這樣一幅無賴的樣子呢?” 姬慶文心想:“今天這件事情是非辦成不可的,要是耍無賴有用的話,那便也只能耍耍無賴了。” 于是姬慶文虛著嗓音說道:“駱指揮,你這幾句,我怎么沒聽懂呢?什么你清楚、我明白的,我被你手下的人打了,除此之外,可是一點也不明白?。 ?/br> 說著,姬慶文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駱養(yǎng)性見狀,渾身上下氣不打一處來,真想下逐客令,派人強轟姬慶文走,可瞥眼一看姬慶文身邊那個狀似柔弱、卻一拳打退了刀疤臉的護衛(wèi),只覺得此人器宇軒昂、目光銳利,要真動起手來,光憑錦衣衛(wèi)衙門里這幾個人,還真未必能占到多少上風。 然而就這樣讓姬慶文死賴在這里,又不是什么長久之計……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