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節(jié) 福祿侯
這幾位內(nèi)閣大臣天天同崇禎皇帝打交道,對這位年輕的皇帝的急躁、刻薄的性格是再了解不過的了。 因此他們都不愿在崇禎皇帝興致正高的時候,給皇帝澆冷水,只能暫時放下自己心中的一點反對意見,互相參酌著商議起給姬慶文的封號來了。 大明朝的官僚體系發(fā)展了兩百多年,已是僵化得近乎凝固。 反映到給姬慶文擬的封號上,便都是那些諸如忠勇、恭敬、泰康之類的陳詞濫調(diào)。這些陳詞濫調(diào)雖然迂腐陳舊,卻絕不會有什么大錯,正好應(yīng)承了大明朝廷“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氛圍。 然而這樣的封號,卻沒法在崇禎皇帝面前過關(guān),他金口一開,只用“暮氣”、“無聊”兩個詞語,便將這些封號全部推翻,自己靈機一動,用自己那豐腴圓潤的字體寫下“福祿”兩個大字來。 這就相當于崇禎皇帝給姬慶文欽定了封號——福祿侯。 內(nèi)閣這幾位飽學鴻儒一看見“福祿”兩個字,便皺起了眉頭,這兩個字也沒品位了,寫成春聯(lián)還嫌惡俗,作為大明朝正是冊封的侯爵的封號,豈不是太兒戲了些? 可一想到“福祿二字”既然是皇帝的金口玉言,而且這封號又不會冠在自己的名前,這三位大人便即釋然了,隨即編排了一堆“圣上英明”、“學識淵博”之類的馬屁話說給了崇禎皇帝聽。 三位閣老拍馬屁的本事,可比辦實事的本事厲害得多,崇禎皇帝聽了他們?nèi)绱擞眯牡姆畛校D時心花怒放,當即要內(nèi)閣首輔周延儒當場擬好圣旨,等白蓮教之亂徹底平定之后就要明發(fā)天下。 周延儒乃是堂堂內(nèi)閣首輔大臣,擬制的事情都是交給在內(nèi)閣行走的一些資歷淺薄的翰林學士、庶吉士之類的小臣代勞。現(xiàn)在皇帝要自己給姬慶文擬旨,這讓他心中有些不滿,可要是當面拒接皇帝這樣的旨意,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找沒趣了。 于是周延儒便只能在太監(jiān)的伺候之下,提筆開始草擬旨意。 這時內(nèi)閣次輔溫體仁卻是別有想法——他早已看出姬慶文在皇帝面前圣眷正隆,現(xiàn)在順著皇帝的心意,巴結(jié)一下姬慶文,乃是一件一本萬利且全無風險的好買賣。 于是溫體仁笑著向前半步,拱手對崇禎說道“圣上,最近老臣久未動筆,正在技癢之時,不如讓老臣也擬一道奏章,愿同周首輔大人比個高低如何?” 這話說得崇禎高興,想也不想就答應(yīng)了。 一旁在不緊不慢地揮筆擬旨的周延儒聞言筆尖一顫,心想好個溫體仁,這不是當著皇上的面唱我的對臺戲么? 這場文斗,事關(guān)朝廷首輔大臣的體面,可萬萬不能輸了。 周延儒心中有這樣的想法,卻已有些來不及了——原來是他方才擬旨之時就頗有幾分輕慢之心,并沒有拿出自己連中會元、狀元的無雙文筆,用筆極為敷衍。而這道用筆敷衍的圣旨已然寫了一大半了,周延儒只能努力搖動生花妙筆,盡可能地將這篇文章往回圓。 可這樣前后不一的筆法,顯然造成了文章整體格調(diào)的割裂,讓這篇文章從一開始的肅穆嚴整、盡顯朝廷威儀,變成后來的阿諛奉承、用盡諂媚之辭。整篇文章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心懷佛祖,最終卻抵擋不住紅塵誘惑,遁入青樓的尼姑一般,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這樣的旨意,自然是不可能在崇禎皇帝面前過得了關(guān)的。 反而是溫體仁擬的那道旨意,雖然文筆并不出眾,卻貴在文風統(tǒng)一、文辭流暢,還拿出了姬慶文食君之“祿”便是天養(yǎng)之“?!?,要天下食君祿者都要感念這段福分,忠心替圣上辦事。 這樣一來,便將文章的立意拔高了許多,頓時贏得了崇禎皇帝的歡心,贊道“長卿擬的這篇旨意好得很,正合朕意。好,此回就用長卿的稿子了?!?/br> 說著,崇禎便在溫體仁又是感激又是得意的眼神之中、在周延儒又是嫉妒又是悔恨的眼神之中,將這篇墨跡淋漓的文稿遞給一旁的司禮太監(jiān),加蓋印璽之后,壓在書案之上,就等著白蓮教之亂徹底平定之后,便要給姬慶文加官進爵。 就在內(nèi)閣首輔周延儒、次輔溫體仁接著姬慶文封爵之時爭風吃醋之時,排行第三的徐光啟卻是含笑不語、穩(wěn)坐釣魚臺。 原來徐光啟同姬慶文的關(guān)系極為密切,原也用不著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上多費工夫,只消在散朝之后,回家寫一份私信送到姬慶文手里,將皇帝的態(tài)度向自己這位小朋友說明了也就是了。 徐光啟的書信并沒有用兵部的六百里加急快遞、也沒有走錦衣衛(wèi)的路子,而是通過漕船慢慢遞送到姬慶文手中的,從京城出發(fā)已過了七八天了。 這七八天里頭,誠意伯劉孔昭不斷催促姬慶文加緊進軍,力求盡快將溫州城攻破,可姬慶文卻始終以麾下軍士疲勞不堪、火藥子彈都需補充等理由一一搪塞過去,就是不肯出一兵一卒。 后來接到徐光啟的書信之后,姬慶文就連理由都懶得找了,干脆就只回兩個字——不行! 畢竟按照崇禎皇帝的意思,姬慶文也馬上就是為侯爵老爺了,同劉孔昭是同樣的品級,沒必要去賣劉爵爺?shù)拿孀?。更何況,姬慶文腦袋上的侯爵是自己一刀一槍打出來的、一金一銀買回來的,可比劉孔昭憑著祖上的威名繼承來的可要硬氣多了! 城外朝廷官軍安安心心地休養(yǎng)生息,城內(nèi)的白蓮教卻是忙得不可開交。 照理說,白蓮教數(shù)萬人馬困守一座孤城,本來應(yīng)該沒什么事情好做。可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需要讓眾人都忙碌起來,否則閑著救容易想入非非、就容易橫生事端、就容易節(jié)外生枝…… 因此,徐鴻儒一邊調(diào)養(yǎng)槍傷,一邊下令麾下尚存的三萬多白蓮教徒做了幾件大事。 一是將溫州城挖地三尺,搜尋翻找了好幾遍。將城內(nèi)居民埋藏起來的金銀、糧食、美酒等等統(tǒng)統(tǒng)翻找出來,居然又搜羅起了不少物資。 二是大肆封賞信徒弟子。只不過現(xiàn)在徐鴻儒手里沒有真材實料,只能給些虛名而已。便在許道清的“大師兄”之下,論資排輩地繼續(xù)任命了“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一直封到“一〇〇八六師兄”…… 三是組織全部教徒弟子大辦法會,抬出在城內(nèi)找到的銅鑼、大鼓、嗩吶等等樂器,成天大吹大擂,搞得溫州城中雞犬不寧。 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了,徐鴻儒還在弄這些形式主義的玩意兒,不少老教徒見狀無不憂心忡忡,然而徐鴻儒卻另有一番打算。 原來是他幾次企圖率領(lǐng)城中弟子突圍,都被嚴陣以待的官軍堵了回去,這讓徐鴻儒意識到正面突破絕對沒有辦法成功。 于是他便獨辟蹊徑,召集起原本從事修造建筑、挖掘壕溝、疏通河道等工作的白蓮教徒,在城內(nèi)大辦法事的喧鬧聲的掩護之下,選了溫州城內(nèi)一處靠近北墻的院子,在里頭挖掘隧道,想要將隧道挖通之后,親率少數(shù)親信和精銳,從隧道之中逃脫出去,讓官軍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一座溫州空城。 可惜徐鴻儒行動雖然隱蔽,卻依舊被城外的姬慶文所識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