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三節(jié) 狐假虎威
話趕話說到這里,熊明遇已到了不能示弱的地步,只能咬牙說道:“這可是姬大人你逼我的!” “哦?這話倒奇怪得很。”姬慶文將視線略微抬高了一些,越過熊明遇的頭頂,瞧著站在他身后沉默了許久的劉孔昭和韓贊周兩人,問道,“劉爵爺、韓公公,你們也是這么想的嗎?” 劉孔昭和韓贊周兩人全都沒有表態(tài):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兩只老狐貍! 可他們這樣曖昧的態(tài)度,已足夠姬慶文發(fā)揮了。 只聽姬慶文胸有成竹地說道:“熊大人,南京守軍照例由兵部尚書、守備太監(jiān)、提督勛貴會同提點。現(xiàn)在本官詢問下來,似乎另外兩位大人并不同意熊大人的做法嘛!” 劉孔昭、韓贊周素來同熊明遇貌合神離,在這樣的緊要關(guān)頭,他們二人持有這樣的態(tài)度,其實并不在熊明遇的意料之外。 然而熊明遇現(xiàn)在要全神貫注地對付姬慶文,只要暫時將那兩人穩(wěn)住,不至于公然反對自己也就可以了。 于是熊明遇沉思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說道:“姬大人不必說這種話,本官同劉大人、韓公公同朝為官,意見自然是統(tǒng)一的……” “哈哈哈!說得好!”姬慶文毫不氣地打斷了熊明遇的話,“就算熊大人能夠統(tǒng)領(lǐng)全部南京守軍好了。那熊大人又從哪里來的自信,認(rèn)為就憑這些蝦兵蟹將,就一定能拼得過我手下的虎狼之師么?” 說著,姬慶文也不待熊明遇回話,又轉(zhuǎn)過身去,一手拖著楊展,便往又要往城門外走去。 熊明遇見現(xiàn)在臉皮已然撕破,再沒有留情的余地,只得高聲下令道:“爾等還愣著做什么?姬慶文、楊展私通白蓮教妖匪,還不速速給我拿下!” 南京兵部衙門轄下的武將們害怕現(xiàn)在的楊展就是將來的自己,都不敢違背熊明遇的命令,只能硬著頭皮帶領(lǐng)手下兵丁圍了上來。 姬慶文見狀,又停下了腳步,笑道:“好么,你們沒本事打白蓮教的妖匪,竟有本事來打我的‘明武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 姬慶文此言一出,方才還在緩緩向前移動的南京守軍居然不約而同地齊齊停住了腳步,好像一根根生銹了的釘子,歪歪扭扭地扎在原地。 這些南京守軍雖然戰(zhàn)斗力稀爛,可在秦淮河畔這煙花水粉之地廝混得久了,自然也就養(yǎng)成了一顆玲瓏剔透的勢利之心,揣摩著自家的隊伍連白蓮教匪都斗不過,那就更不是“明武軍”的對手了。他們自然知道生命的可貴,好不容易在這場白蓮教之亂中茍活下來的性命,當(dāng)然更不愿意就這樣交代在幾個官僚的政權(quán)奪利當(dāng)中。 姬慶文見到這樣一幅場面,哂笑道:“熊大人,看來你手下這些將士,比你還要更識時務(wù)一些。” 說罷,姬慶文有伸手一指頭頂上高高飄揚的“明武軍”戰(zhàn)旗,對熊明遇說道:“熊大人,你可瞧好了,這‘明武軍’三個大字乃當(dāng)今萬歲爺?shù)挠P親書,并在賜名之時,告訴下官,這三個字里有我大明國號在內(nèi)。因此,若是誰敢同我軍動武,便是同大明朝廷動武,便是同皇上動武。哼,熊大人,莫非你是想要謀反么?” 熊明遇被姬慶文這話說得嚇了一跳,可忽又想起大明自立朝以來,從未有過皇帝親自給軍隊賜名的先例,因此這欽定的“明武軍”名號到底有多大效力,還在模棱兩可之間。 于是熊明遇壯著膽子說道:“姬大人這就危言聳聽了。本官不過是要捉拿欽犯楊展,怎么會是叛逆作亂呢?姬大人這樣上綱上線,未免有狐假虎威之嫌吧?” “危言聳聽?狐假虎威?擅冒皇恩?” 姬慶文一邊說,一邊兩三步跨到黃得功身邊,從他背后取下一支被用紅綢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寶劍,親手將紅綢取下,握著寶劍的劍鞘,橫在熊明遇眼前,問道:“熊大人,這是什么寶物,你認(rèn)得嗎?” 這口寶劍的刀鞘鑲金嵌玉,奢華無比,熊明遇當(dāng)了這么多年竟從沒見識過這樣的寶物,因此一時有些發(fā)怔,半天都不敢說話。 卻聽站在他身后一言不發(fā)的韓贊周見了姬慶文手里的這件寶貝,竟忍不住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一面磕頭,一面高呼:“皇上!皇上!” 這韓贊周原是崇禎皇帝還在做信王時候便在潛邸伺候的奴才,比尋常人更加見多識廣一些。 因此知道韓贊周底細(xì)的熊明遇,看見這位老公公這副狼狽的樣子,禁不住也跟著雙膝一軟,跪下磕了幾個頭,這才起身走到韓贊周身邊,想要將這老太監(jiān)從地上扶起來。 沒想到韓贊周竟不領(lǐng)情,雖然已經(jīng)停止了搗蒜般的磕頭,卻仍舊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熊明遇這就有些奇怪了,低聲問道:“韓公公,你真是怎么了?莫非姬慶文手里這口便是尚方寶劍么?本官記得韓公公手里也有一口皇上欽此的尚方寶劍,自然可以同姬慶文這廝分庭抗禮,又為何行這樣的大禮呢?” 韓贊周用有些失魂落魄的口氣高聲答道:“熊大人,你知道什么?這可不是尋常的尚方寶劍,而是萬歲爺平素親自佩戴使用的寶劍,是天子劍!尚方寶劍在這口寶劍面前,就跟燒火的棍子差不多……熊大人,還不趕緊跟著雜家一起跪下吧!” 熊明遇聽了這話,大驚失色,趕忙先跪倒在地,方敢開口問道:“韓公公,你說的千真萬確?” 未待韓贊周回答,姬慶文卻已手握寶劍走到了熊明遇的面前,說道:“哼,也虧你是飽讀詩書的兩榜進(jìn)士,皇上親用的天子劍這樣的高級貨你都不認(rèn)識,真不知道你這官是怎么當(dāng)上來的!” 一個雜道出身的五品織造提督,居然敢當(dāng)面訓(xùn)斥一個正經(jīng)科舉出身的二品兵部尚書,這樣的場面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說出去都未必有人相信。 然而這樣的事情就真真切切地發(fā)生在南京城中。 只聽姬慶文朗聲問道:“熊大人,我就問你,光憑這口天子劍,我能不能將楊展,從你手中帶走?” 熊明遇一時有些語塞,支吾了半天不知應(yīng)該如何回答。 卻聽姬慶文有追問了幾個字:“能?還是不能?” 這幾個字說得甚是大聲,驚得熊明遇渾身一縮,慌忙回道:“能,能,能……” 別說是從熊明遇手里帶走一個武將了,憑著這口天子劍,姬慶文就算當(dāng)場斬了自己這個南京兵部尚書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姬慶文獰笑一聲:“熊大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谙路讲耪f了一車的話,說干了多少口水,熊大人就是不買賬,非要看到皇上賜給我的這樣寶物方肯松口……哼!熊大人,熊尚書!我是該說你忠于職守的好呢?還是該說你食古不化的好?抑或是該說你別有所圖、心懷鬼蜮的好?” 殺人不過頭點地,可姬慶文這幾句話卻是直指熊明遇的內(nèi)心,所謂誅心之語也不過如此了。 熊明遇在官場上面廝混了這么多年,雖然沒有入閣拜相,卻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囊徊可袝?,從未被人這樣編排數(shù)落過,這讓熊明遇如何能夠服氣? 然而責(zé)罵自己的這個五品小官,偏偏手里拿著皇帝親用的“天子劍”,從他口里說出來的這幾句話,也就相當(dāng)于是皇帝的御口金言——縱然在事后或許可以上奏章彈劾姬慶文濫施皇恩,可現(xiàn)在熊明遇能做的,卻也只能點頭認(rèn)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