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節(jié) 給我挺直了腰桿
一個人想要得到另一個的心,最好的法子是讓別人信任自己,其次是依賴自己,最差則是畏懼自己。 然而姬慶文聽柳如是和馬湘蘭的態(tài)度,他們對自己完全談不上什么信任和依賴,至于畏懼或許還有那么若有似無的一星半點……這種情況下,姬慶文就算是強行替柳如是贖了身,那也不過是讓她勉強委身于自己而已。 姬慶文不是一個喜歡勉強別人的人,他的大腦正飛速旋轉著,想著如何能夠將這兩人徹底說服,這樣才能順其自然、瓜熟蒂落地將柳如是帶走。 于是只聽姬慶文冷笑道:“哼,我為難她?你老鴇子不如去問問柳如是姑娘,是我在為難她,還是她在為難我?” 馬湘蘭聽了一愣,趕忙問柳如是道:“姑娘,姬大人這話,我怎么聽不懂呢?什么你為難他、他為難你的?” 柳如是也是一臉的疑惑:“mama,姬大人確實是沒有為難我……相反,大人對我還有莫大的恩情……因此他說我為難了他,這話我也聽不懂……” 姬慶文又復冷笑道:“你怎么聽不懂了?一開始我給你的寶物,你說無以報答,不敢接受,后來轉眼又接受了,偏偏改口又說要報答我。報答就報答吧,這也算是理所當然的,可她又說今生不能報答,卻要來世報答……我今年才二十出頭,有的好活了,談什么今生來世,這不是觸我的霉頭嗎?” 姬慶文好一張伶牙俐齒,說得馬湘蘭都有些同意他的觀點了,埋怨柳如是道:“姑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姬大人既然對你有恩,你能報就報,不能報就記在心里,沒由來說什么今生后世的做什么?” 柳如是一臉的委屈:“mama,我不是這個意思。” 姬慶文卻沒有同她們答話,順著自己的意思接著往下說:“你老鴇子也不是什么腦子清爽的人。三十萬的贖身銀子,是你提的,我一個字都沒往下還,你卻又反悔了。反悔也就算了,無非是多價格仨瓜倆子的,卻說我要為難柳姑娘,我到底哪里為難柳姑娘了,你給我說清楚了……” 馬湘蘭被姬慶文罵了個一臉懵逼,支吾了半天,才到:“奴家……奴家不是看到柳姑娘哭了,才這么說的嗎……” 姬慶文佯裝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原來是這樣……都是我?guī)淼囊粯訓|西惹得柳姑娘哭了,也罷,我?guī)Щ厝ヒ簿褪橇?。?/br> 說著,姬慶文一轉身,便要將那封圣旨收回去。 這道能夠赦出柳如是賤籍的圣旨,可是她的命 根子,一聽姬慶文想要取回圣旨,嚇得立即將圣旨壓在自己身下,仿佛護住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護著這張不過寫了百十來個字的薄薄的紙。 柳如是從來都是一副溫婉恬靜的樣子,今日這樣的做派,連馬湘蘭看著都頗覺奇怪,好奇地問道:“姑娘,這圣旨里到底寫了什么?至于讓你這么看重么?” 柳如是答道:“mama,這是皇上賜我赦出賤籍的旨意……有了這道圣旨,我終于能夠重見天日了……” 馬湘蘭聽了一愣,近乎多此一舉地反復確認道:“這……這……這是真的嗎?姑娘可別騙我……” 姬慶文搶先答道:“這有什么好騙的?是我從皇上那里,特意給柳姑娘求來的。” 聽了這話,馬湘蘭眼睛忽然一紅,說道:“姑娘,你是我這‘絳云樓’里的搖錢樹、金招牌,按理說我是不愿讓你走的??赡憬袢战K于被萬歲爺免了賤籍,能有這出頭之日,mama我也替你高興啊……”說著,她居然哽咽了起來。 抽泣了一番后,馬湘蘭又道:“老鴇子我不是什么好人,手底下的姑娘打罵起來也沒怎么留情,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為了吃飯嘛,誰還不犯個急?不過我還是懂些是非的,姑娘現(xiàn)在有個重見天日的機會,我也不會強留……” 說著,馬湘蘭陷入了沉默,忽然扭頭對姬慶文道:“姬大人,前幾個月奴家給你開了個三十萬兩的贖身銀子,這……這是胡亂開的,不過是想嚇得大人打退堂鼓而已……奴家剛才心算了一下,柳姑娘這些年在我這里吃喝用度,再刨去給我賺的錢……贖身銀子也就十萬兩上下吧……” 三十萬兩銀子確實不是個小數(shù)目——在京師時候,要不是姬慶文臨時找了一筆錢出來支援朝廷,否則堂堂大明朝國庫里的銀子也才不過三十萬兩而已——要姬慶文一下子掏出這么多銀子,替柳如是這么個歌妓贖身,他確實多多少少有點rou疼。 然而姬慶文此次進京卻起獲了魏忠賢留在白云觀里的遺產,除了把價值二百七十萬兩白銀的黃金獻給國庫之外,其余珍珠、寶石、玉器之類的物件,則被姬慶文帶回了蘇州,而這些東西論起價值來,一點也不會比那些黃金來的差。 因此,姬慶文現(xiàn)在手里多了這些暫時無法變現(xiàn)的財寶,倒是正好可以用來替柳如是贖身。 于是姬慶文底氣十足地擺了擺手,說道:“三十萬就三十萬,說好了的價,不用再改。只是我手里的現(xiàn)銀是有用的,照價給你玉器首飾好了,你這里是開行院的,這些東西用得著?!?/br> 馬湘蘭剛從姬慶文手里拿了一枚價值連城的“黑寶石”,自然知道他所言非虛,于是便擦了下眼角的淚花,點頭答應下來:“好,也好,那就多謝姬大人成全了?!?/br> 說罷,馬湘蘭又扭頭對柳如是說道:“姑娘,mama是真心羨慕你啊……我也是賤籍,不知道有多盼望著能有這樣一個恩主替我向圣上求親,免了我頭上這個永生永世都脫不掉的臟帽子……可那些公子哥、老大人,喝了酒胸脯拍得山響,回頭就不認賬了,哪有姬大人這樣言必行、行必果的?姑娘,大人現(xiàn)在是你的再生父母,是你全家的恩人了,不管今生還是來世,你都好好好報答她啊……” 如果說柳如是方才還有幾分不情愿跟姬慶文走的話,現(xiàn)在已是被馬湘蘭徹底說服了,緩緩從座位里站了起來,向馬湘蘭蹲了個福,說道:“mama,這里雖然是青樓,可mama對我卻有養(yǎng)育之恩,我這里就算謝過了,將來有機會,一定報答mama?!?/br> 說著,她又對姬慶文說道:“大人,你對我有恩,對我全家有恩。這份恩情,我不知能不能報答,總之是要從現(xiàn)在開始,做牛做馬地……” 姬慶文聞言,立即將她的話打斷:“什么做牛?什么做馬?我真的要一匹馬、一頭牛,花三十兩銀子就能買了,又何必花三十萬?你是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算是要報答我,我也要你挺直了腰桿來報答我!” 姬慶文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里,帶著后世人人平等、天賦人權的思想,說得雖然通俗易懂,卻聽得柳如是振聾發(fā)聵,許久才反應過來,只囁喏道:“我懂了……懂了……” 一旁的馬湘蘭卻怯怯問道:“姬大人……奴家也是賤籍,大人有機會能不能也替奴家在皇上面前求個情,赦了我這賤籍?奴家情愿不要大人這三十萬兩的贖身銀……” 姬慶文道:“皇上應該不久就有明發(fā)旨意,赦出張居正一案受牽連的所有賤民。如果你祖上也是這樣的情況,想必不久之后,便會等到本省有司官員的通知的。” 馬湘蘭哭喪著搖搖頭,嘆息道:“可惜我家是早年間方孝孺大學士的學生,被永樂爺貶的賤籍,怕是再無望赦免了……” 姬慶文道:“方孝孺也是忠臣孝子,當今皇上最愛這樣的賢臣,你未必沒有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