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慶文幾次進宮，都要在這小攤子上吃上一碗，因此同這對擺攤的夫妻互相之間也是頗為熟悉。

    因此姬慶文喝了一口餛飩湯，便笑著說道：“老張頭，今天被我這一鬧，攪了你的生意，還砸了這一張板凳，對不住了啊！”

    那姓張的男主人撓撓頭皮，答道：“大人這是哪兒的話，做生意嘛，難保沒有個天災**的，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將來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小人的生意，也就是了?！?/br>
    姬慶文卻道：“那可不行！”

    說著，他又扭頭對小多子說道：“小多子啊，平日里救你嗓門最響、牛皮最大，今天別人來打我，你卻縮在最后一個，像話嗎？這樣，我罰你拿二兩銀子出來，請我們幾個吃頓早飯，順便把黃得功拆了的這把板凳給賠了?！?/br>
    其實這也不能怪小多子。

    他雖是姬慶文的貼身小廝，可直到今年年中才跟著姬慶文到了蘇州，也沒見過多少大場面，被剛才的陣仗嚇傻了也在情理之中。

    直到現(xiàn)在，小多子還沒從震驚之中反應過來，哆哆嗦嗦從袖子里掏出一錠二兩的銀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擺攤的老張頭倒也并不氣，收起銀子又道：“大人，這一兩二兩的銀子都是小事。您得罪了朝廷里那么多官員——看身上衣服還都是一二品、二三品的大員——恐怕這官就很難當下去了吧……”

    話說一半，老張頭的婆娘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嗔道：“朝廷里的大事，你一個煎油條、下餛飩的插嘴做什么？沒瞧見這邊都有人排隊買油條了嗎？還不快來幫忙？還有我說，現(xiàn)在城里糧食價錢都翻了幾翻了，你這餛飩、油條的價錢也不知道漲漲？”

    “發(fā)國難財，那是要短命折壽的！”老張頭脫口而出道。

    可他似乎有些懼內(nèi)，聲音隨即低落了下去，口中囁喏著：“韃子就在城外，朝廷里還在內(nèi)訌……唉，這國家可怎么搞喲……”一邊說，一邊下去煎油條去了。

    李巖方才已吃過一些早點了，肚子并不十分餓，因此拿了一個瓷勺子，在餛飩湯碗里不緊不慢地攪和，說道：“姬兄，這老張頭說得不錯啊，得罪了那么多朝廷大員可不是什么小事。”

    話說一半，李巖忽然“噗嗤”一笑：“能將朝廷里那么多官員全都得罪一遍，也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除了姬兄，恐怕普天之下也難找出第二個人來了吧?！?/br>
    姬慶文吃了口熱餛飩，嘆息道：“我哪有功夫去得罪他們？只不過是他們以為是我得罪的罷了……”

    說著，姬慶文便將崇禎皇帝下旨京城內(nèi)的文武百官捐資助款來犒勞軍隊的事情，同李巖講了。

    李巖笑著搖搖頭，說道：“奪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這些官員們的殺父之仇，姬兄看來是背定了?！?/br>
    姬慶文嘆了口氣，說道：“恨我的人多了，也不多他們這幾十、上百個。我就怕這些官員吝嗇得很，到頭來捐不了多少銀子，我身上這口黑鍋就白背了?！?/br>
    李巖聞言，收起笑容，正色道：“姬兄擔心得不無道理。如今敵軍大兵壓城，可不是朝廷里再勾心斗角的時候！姬兄深得皇上隆恩，要心系朝政、心系社稷、心系百姓，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小家子氣啊。”

    姬慶文穿越過來之后，能成為現(xiàn)在這個富可敵國的織造提督，雖然同他個人的奮斗是分不開的，然而歸根結(jié)底還是依靠了皇帝給予他的壟斷地位。

    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

    姬慶文也不愿好端端一個大明朝就這樣亡了，自然也希望崇禎皇帝能撐過這一關(guān)。

    可根據(jù)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原理，歷史發(fā)展的進程，并不是以個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

    放到姬慶文身上——他雖然也想幫助崇禎皇帝渡過難關(guān)，可他現(xiàn)在麾下只有五百兵士，從江南帶來的將近十萬兩銀子也不在身邊——就是想要幫助崇禎皇帝，也不過是愛莫能助而已。

    于是姬慶文又嘆息道：“我的氣量可比那些大人們大多了?？上椰F(xiàn)在手里沒錢，要是真有錢，說不定就直接敬獻給皇上，也省得從這些鐵公雞身上拔毛了?！?/br>
    “是啊！”李巖嘆道，“要是現(xiàn)在能有筆橫財就好了。”

    正說話間，姬慶文忽然看見李元胤躲在宮門口，同他的頂頭上司錦衣衛(wèi)指揮使駱養(yǎng)性正絮絮叨叨說些什么。

    此刻姬慶文正心情不好，因此也就懶得去顧忌別人的感受了，當街大喊：“嘿，李元胤，你過來！”

    這李元胤雖是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然而卻奉了圣旨在姬慶文身邊辦差，故而也不敢違抗姬慶文的命令，便又同駱養(yǎng)性說了幾句，方才一路小跑地來到姬慶文面前，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姬慶文面色一沉，說道：“我說李指揮啊，我每年給你幾千兩銀子的花紅，也算不少了，你就不能離駱養(yǎng)性這廝遠一些？這家伙我看著就不地道，你以后少跟他廢話?！?/br>
    李元胤滿臉的為難表情，搓著手答道：“這恐怕不行。姬大人，錦衣衛(wèi)最講究上下尊卑關(guān)系，指揮使發(fā)話，我這個指揮僉事又怎么敢不?！?/br>
    “那就別當你的錦衣衛(wèi)了，一年才幾兩俸祿銀子？還不及我給你的錢里呢！”姬慶文氣鼓鼓地說道。

    這時，李巖卻忽然“哈哈哈”地放聲大笑起來。

    他一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笑得這樣狂放，難免引入注意——不單在座的姬慶文等人無不注視于他，就連排隊買早點的食們都忍不住投來了關(guān)愛智障一般的眼神。

    姬慶文唯恐是李巖被剛才那群官員罵做閹黨，一時氣不過，發(fā)了神經(jīng)病，忙問道：“李兄，你笑什么呢？怪瘆人的，該不是犯了失心瘋了吧？”

    李巖猶自笑個不停，擺擺手，道：“姬兄，你大概真的要有一筆橫財入袋了呢！”

    姬慶文聞言，眼睛一亮，卻還不敢相信李巖的話，忙問：“李兄該不是在作弄我吧？京師現(xiàn)在九門關(guān)閉，就跟鐵桶似的，哪里還能弄銀子出來呢？”

    李巖漸漸止住了笑，反問道：“不知姬兄還記不記得，上一會我同姬兄、李元胤、駱養(yǎng)性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是在什么時候？是在哪里？”

    姬慶文沉思了一下，答道：“那恐怕還是在阜城縣的驛站里吧……”

    那還是在兩年前，姬慶文進京趕考時候，曾經(jīng)同李巖一同在阜城驛站借住過一宿，并在那里發(fā)生了魏忠賢上吊自殺的事件，同時在場的確實還有駱養(yǎng)性和李元胤兩人。

    （詳見第三章第二十六節(jié)至三十五節(jié)）

    “對，沒錯，姬兄果然好記性?！崩顜r說道，“那姬兄想必還記得，當時陪伴魏忠賢的，那個叫徐純朝的錦衣衛(wèi)嗎？”

    “記得，記得。他又怎么了？”姬慶文問道。

    李巖放低了聲音，在姬慶文耳邊說道：“那姬兄是不是還記得，徐純朝曾經(jīng)對我們說過一句話——要是缺錢，請到白云觀后院挖地三尺……”

    “哦！”姬慶文聽了這話，腦海中的記憶被全部勾起，說道，“他還真說過這樣的話，當時我也沒放在心上。怎么？難道李兄相信他說的是真的？那個白云觀里，真的埋了銀子？”

    李巖用力點了點頭：“那個徐純朝不像是信口胡說之人，不過也有可能銀子已被其他知情人挖走了。反正現(xiàn)在我們?nèi)ヒ惶税自朴^，如果真有銀子，那就解了燃眉之急；若是沒有銀子，也不過是白跑一趟。姬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