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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與你主子的緣分,說穿了也就是這一桌子的膳食,其余就別癡心妄想。這紫禁城里的誹言能要人的命,你太子爺上頭還有父皇與兄弟,你若記著爺這些年待你的不薄,從這里出去后便好生想想 那十四少年的嗓音伴著十歲小奴才的眼淚歷歷在目,楚鄒的心又鈍疼。想起晌午在履順門下看到的陸梨,風chuī著她的曳撒那般綺麗,他就把láng毫擱在胸口,輕聲喚了一句:小麟子 想要給她個好將來,自己便先要做到絕qíng。 四方院里安靜,那帳內(nèi)的人影依稀朦朧,討梅站在窗外看著,心里便如同澆了醋一樣難捱。這個愈來愈散發(fā)出帝王氣宇的皇太子,即便與陸梨是堂兄妹了,他也依舊視別的女子如無物,那般高冷倨傲目中無人。做個獨守空房的良媛有什么用,不如綠一個王府小侍妾。 她便站在外頭,吃味地咬了咬嘴唇。 三日后早朝,建極殿大學(xué)士施乃安提議東宮當選太子妃,一則太子年近二十膝下尚未有所出,二則身為皇儲本應(yīng)開支散葉,以兆國運之昌盛。又有宗人府提議,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宋巖長女玉妍,容貌佳麗、行xing端莊、貞靜嫻婉,是為太子妃上上之選也。 楚昂高坐在金鑾寶座,抑制著咳嗽,問楚鄒何意。楚鄒著一襲杏huáng蟠龍袍,筆挺身軀立在階下,只恭聲答:兒臣遵父皇恩典,無有異議。 那英俊如玉的臉龐上泰然無波,彼時老二楚鄺就站在他對面,冷眼睇著這一幕,只是沉默不說話。老二現(xiàn)已是個不得寵的王爺了。 皇帝看楚鄒這般冷靜接受,不由欣慰點頭。隔日圣旨頒發(fā)下去,宋巖當朝領(lǐng)旨,叩頭謝恩。 消息傳到東平侯府,宋玉妍竟也出乎意料的無有吵鬧。彼時手上正做著女紅,只是不慎把指尖刺了一刺。 六月清風苑擺宴那天,她才知道楚鄺的侍妾懷了孕。大清早的霧氣還沒散去,便看見楚鄺抱著綠從他的院里出來,綠柳條兒一樣柔弱地倚著楚鄺的胸膛,楚鄺那般愛護地兜著她,臉龐上寫滿了熬夜的倦憊??匆娮约赫驹趬Ω驴此蛔载煹鼐o了一緊綠,竟就漠然錯開了眼神。 宋玉妍看在眼里,心底便如五味雜陳。想起在林子里的一幕,她儼然可以感受到楚鄺的悸動與悍然,可他一直小心翼翼,她先時疼得打顫,后來卻淌得像條小溪,可他哪怕到最后的緊要關(guān)頭,也依然是小心翼翼的保留。她卻知他遠不止那些。 待看到綠她卻忽然明白了,想他對著綠一定是全然的毫無保留,而自己在他眼中,只不過是個開罪不起的千金大小姐。她從骨髓深處眷戀他,心卻也認命下來,平靜地答應(yīng)了楚鄒的婚事。 婚期就定在年后的五月,一個姹紫花紅的好季節(jié)。當年四歲進宮的皇太子,打這兒一納太子妃,便真真算是成人了。宮廷里眼看將有喜事,奴才們往來間臉上也添了不少鮮活氣。 第198章 『玖拾』誰的孩兒 陸梨是在蕪花殿里聽到的消息。 討梅穿著一身艾綠梔子花地對襟襖, 搭著鮮艷的百褶裙, 不知賄賂了守門的太監(jiān)什么,俏盈盈地走進院里頭找她。 給陸梨捎來了一小籃花生,說是家里母親親自曬的?;ㄉㄉ?,早生貴子, 瞧這話應(yīng)驗的。臉上含羞又喜慶,對陸梨說:殿下年輕氣盛,總在跟前伺候著,時日多了難免逃不過。陸梨你不會怪我吧?你也知道的實在是爺疼人得緊。 還好趕在太子妃進宮前頭,說不準將來還能落個東宮的皇長孫。就是最近爺忙得像個陀螺, 不好這關(guān)頭開口打擾他。嘴里頭淡得吃啥都沒味, 想來想去還是得求自個的拜把子姐妹。這東三局西三局的宮女加起來,也不敵你陸梨一個小廚娘。 彼時剛進宮都才是個青蔥少女, 一眨眼都已經(jīng)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了。攥著陸梨的腕子,眼里一些討好幾許歉然,像中間未曾有發(fā)生過不愉快。 一邊說話一邊不自覺撫著細曼的腰身, 雙頰十分的好氣色, 聽說在宮外頭楚鄒對她不薄,還容她回娘家風光了一陣子。 陸梨想起去歲討梅當眾扔在自己面前的褻褲, 心里卻依舊不太平復(fù)。這宮中食物來往皆能成為致命, 不管真假,她不接討梅這茬兒。 陸梨便只說:若真是懷上,那該要恭喜你了討梅。只我這手藝,雖承了中宮皇后和李嬤嬤的教誨, 到底學(xué)不jīng,一年多過去早就生疏了。既然有可能是太子爺?shù)拈L子,你該告訴他,正好搶在太子妃前頭風光風光,莫要等她進宮來,殿下的心思怕也就分出去了。 她言語含笑,雖穿一身灰藍的大褂子裙,可綰著雙鬟髻,明眸澈然,紅唇嫣嫣,端的是個天香國色。討梅聽完臉上就訕訕的,說:那也是,左右花生也捎來了,便歸你用吧,瞧這院里頭寒磣的,多補補身子。然后就走了。 那花生陸梨還沒來得及吃,便叫靈妃吞下去大半。先時沒注意,過個三五天,忽然手上臉上就冒出來一顆顆紅瘡子,癢得用手撓,撓完了越生越多又丑陋。陸梨愣生生嚇了一大跳,忙叫送膳太監(jiān)把剩下的jiāo去給大師哥,劉得祿找人一查,乃是浸了毒的,便是不吃,手指頭剝多了也都得爛瘡子。 這是要毀陸梨的容貌呢。她必是以為陸梨關(guān)在這里頭一身寒磣,便毒爛了臉和皮膚,也沒有人會細究。討梅在那之后沒有再來過,陸梨想起前年五月,和綠和她三個人在宮墻下的手勾手,一場姐妹的qíng分終究耗不過兩年,這就算是結(jié)束了。后宮女人破不了的jiāoqíng定律。 臘月初高麗那邊來了信使,說老高麗王病中躺臥,大約王世子不日便將繼承王位。未免后宮其余諸子內(nèi)亂,求請大奕朝賜郡主和親,以扶持父子平順jiāo替。 信中說:六月殿下在林中遇一女,歸國后念念不忘,感嘆王朝女子之聰慧端莊,是為世子正妃之佳選也。 雖未正面求娶陸梨,但也表明了對陸梨的愛慕,不直言想娶她,只為給她自己一個選擇的余地。 朝臣們及肅王、慶王等幾個府上的王爺,這次倒不待皇帝開口,便紛紛提名陸梨。雖然話不說穿,但私底下大家心知肚明,一則陸梨的生母本就出自高麗貢女,二則嫁過去也是當高麗王后,不管是不是隆豐的骨ròu,反正是給二哥一個jiāo代了??偛荒芗拮詡€閨女過去吃苦,嫁齊王的女兒也不可能,那是給他老十二留后路,除了陸梨沒誰更合適了。 皇帝對此亦然。壬子日那天大寒,叫人把陸梨從蕪花殿里叫來問,陸梨想了想,卻沒有答應(yīng)。 高麗使臣隨同帶來的,還有王世子給陸梨的一紙親筆信箋。信上說:問梨子姑娘安。與卿一遇難忘,也曾試圖說服自己放棄,卻縷以失敗告終。無怪誰人對錯,只因相遇晚之一步。但晚一步已矣,只唯這一步,錯過卻須等待下一世。若能如本宮之愿,平生當以無憾,靜待佳音。 那筆體勁秀明晰,亦如他給人的溫暖照拂,叫人入目舒適。信上還特意提到一句,可望陸梨攜親眷同去。外人看不懂意思,以為說的是吳爸爸,陸梨卻知道他說的還有寶寶。 兩三個月加起來也只不過幾面的緣分,想不到王世子卻能這般大度,陸梨不免訝然感動。 自楚鄒回宮后,朝堂與后宮皆大為震dàng,戚世忠左右臂膀被削,許多重要差事亦被楚鄒換了崗。倘若中間不生波折,相信戚世忠與錦秀的倒臺指日可待,她走亦可走得安心。 但若是嫁去做了王后,將來與李仁允生兒育女,小天佑在弟弟meimei跟前便永遠成了外人。最多也只能是認個明面上的義子,連叫一聲娘親都是恩賜,陸梨得虧欠這個孩子一世。想起小天佑這條命的得來不易,想想懷胎十月的母子相偎,陸梨便不忍心。 那日跪在養(yǎng)心殿里,求請皇帝另擇郡主,自己愿做個陪嫁的女官。楚昂不允,只命陸梨從蕪花殿移去萃賞樓后面的公主所,以郡主的身份出嫁,婚期定在三月,大意是要在楚鄒成親前先把她送出去。 三公主楚湄見陸梨搬出來,高興得不得了,親自去求請了父皇,讓陸梨和自己住一道院子。 她和楚池不同,楚池每次一找皇帝都是要求這要求那,楚湄卻顯少到跟前,便是在跟前也都是輕柔細語的關(guān)心問候。楚昂對這個三女多有寬容,偶有請求都是應(yīng)允的。 陸梨是在臘八前一天搬出的蕪花殿,靈妃在邊上涂著她親自調(diào)配的膏藥,枯瘦的老臉上別別扭扭,分明頗有些yù言又止。 陸梨與她告別,問要不要一塊搬出去養(yǎng)老。 她卻又不肯了,說出去活不過一天就得死。在這廢宮里看多少年和看一天沒區(qū)別,老得老得都忘記了死。出去了找不見熟悉的人和事,宮墻依舊,皇帝宮妃卻早都更替了幾代,她便活著也會以為自己是一道老死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