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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子妃花事記/掖庭宮花事在線閱讀 - 第154頁

第154頁

    掉下的手鐲成色簡單,在宮廷御俸中長大的皇子爺眼里,是入不得眼的,可他那天也不曉得怎么了,就是不想還給她。街邊的碎玉石間隔著銀珠子串成,用細棕繩編了花樣兒,松緊環(huán)應是被那蠢狗蹭掉了。楚鄒便叫小順子給自己弄了條同色的繩子,又用香楠木給她在尾端磨了兩個木珠子,這般墜上去就不怕再掉了,還顯得更好看。

    他練字疲累時將那珠子捻在手心,淡淡的冰柔,這感覺像什么?就好像從前在圣濟殿里寫字,那小太監(jiān)滿目崇拜地貼著他的手背站,臉蛋軟乎乎、呼出的氣兒也柔乎乎,生怕他一個錯神不把字寫歪似的。

    熬一個通宵才磨好,滿心期盼又惴惴地等待她來拿,但她也沒來。他心中便又升起那股隱匿的自我卑棄,想她如果不是小麟子,說不定也如宮人一般暗里鄙薄自己為了太子之位陷害母后遺下的幼弟,gān涉父皇的后宮,枉殺朝臣更與小太監(jiān)。那骨子里打小自帶的芒厲,又叫楚鄒非要再見陸梨一面,是與不是總要把答案弄清楚。

    但陸梨卻是真的不來了。

    老三在五月二十三那天回了王府,進宮來抱孩子,順道過了咸安宮一趟。在京郊別苑照顧王妃一個多月,看起來清減了許多。那十九歲的面龐瘦削爾雅,兩歲的楚恪趴在他肩頭上抹眼淚,他就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小脊背,臉上都是憐愛與奔波的倦憊。

    見了楚鄺一面,兄弟二個也沒什么話,孩子哭累睡著了,楚鄺迷迷糊糊逗弄兩下。楚恪也不識得楚鄺,楚鄴便照常問了幾句傷勢就走了。

    到楚鄒這里時楚鄒正在練箭,修頎的身軀顯得沒jīng打采,楚鄴看一眼便曉得了他有心事。告訴楚鄒說父皇又瘦了,聽說整夜里咳嗽,一直都是錦秀在身邊照顧。今歲北京城天氣熱得詭異,反倒南京那邊時有下雨,便是父皇真的有心移駕南都,這京城里莫非叫老二與貴妃坐鎮(zhèn)么?你倒是真想償還你小九弟。

    他慣是個柔軟心腸的爺兒,叫楚鄒把狗給自己帶出宮去養(yǎng),莫要再給父皇添氣。楚鄒沒應,想起記憶里父皇清展的背影,心下微微涌起痛苦與酸澀。只問了一句那天你說的那個宮女呢?楚鄴才見兒子,這會兒可不曉得他心里惦記了啥。還以為他寧可找個宮女下臺階,也不肯把那小麟子送走,只無奈道一句被貴妃要去了,怕是暫時不好弄過來,要么再換一個?

    楚鄒想起陸梨那討喜的模樣兒,心里就打了個咯噔沒說話,也沒叫老三把狗領走。

    后來便養(yǎng)成了個習慣,只要那扇掉漆的宮門有動靜,便抬眼望那邊看。

    幾日下來,下頜上便長了青茬。月底剃頭的老劉師傅拎著箱子晃悠悠進來,身后跟著被調到剃頭差事上的小太監(jiān)王根生。老劉叫王根生拿廢太子爺的腦袋試刀子,一個頭剃下來,便見楚鄒眼睛往門那邊看了三四回。也是奇了怪,這位爺從十四歲起就像個死人樣,宮墻塌了也沒見他抬眼皮?,F如今倒是回了魂了,一只壁虎都能叫他分個神。

    給主子爺剃頭刮臉可是件人命關天的大事,王根生頭一回cao刀子,一個頭理下來就濕了半身汗。轉頭去找劉廣慶一說,劉廣慶最近在延閣里給皇七子當差,皇七子不得寵,住的院子邊上全是一幫太監(jiān)。話一傳出去,廢太子爺jīng神怕是愈恍惚了,神神鬼鬼哩,鎮(zhèn)日個魂不守舍yīn晴不定,剃個頭都坐不穩(wěn)。

    聽到皇帝的耳中,那批閱奏折的筆墨便在中途頓住。康妃錦秀瞅見了憂心,忙叫給傳個御醫(yī)過去看看,不說還好,說了楚昂的臉色便愈加yīn慍。那小子的秉xing他又豈會是不懂,順者昌,逆者亡,骨子里帶出的鋒芒,眼目深處有常人沒有的堅毅。打小小就愛使淘氣,怨他拖著沒讓母后進宮,私底下偷吃糖麻醉著那份叛逆。封后大典過后的那天晚上,大半夜光著腳板兒爬到他榻上,稚著聲兒說:我前回偷吃糖了,我故意的,見著了母后今后我改了。

    用手指頭摳著他的被子親昵,那時才四歲。那時的他是多么珍視這個兒子,而這個兒子又是多么的崇仰他。

    怪他自小太放縱他任xing。

    楚昂便不說話,他是為什么把楚鄒圈禁在咸安宮里的他最清楚,是因著楚鄒忽然日漸一日的逾越與反叛,更還有后面的那一幕。楚鄒做出那一幕亂了常綱之事,大意不過是為了報復他與錦秀,說甚么jīng神恍惚都不過是個托詞。楚鄒不知悔改,楚昂亦不會再次心軟,便叫他把苦吃透。那是楚昂答應孫香寧的約定,是為大奕王朝的后儲之力,位子留給他老四,卻斷不能如他現今這般的xing子繼續(xù)而為。

    他便不說話,只是起身走去龍榻邊,夜已深,錦秀便替他寬衣解帶傾心服侍。她在他眼中始終是除卻自己便一無所有的婢女,他在她這里可得著放松與滿足。

    乾清宮里當差站班的都是三頭六臂,眼觀鼻鼻觀心把皇帝一言一動盡收眼底,隔天送往咸安廢宮的飯菜就又酸了。

    那飯菜任它變作甚么味,楚鄒倒是早已麻木,從白天到晚上,只是彎弓往靶子上一箭一箭地she。沈嬤嬤老遠瞥見,便猜著是在等那天那個丫頭了。少男少女的qíng,只在那爾耳的剎那間。當年樸玉兒豈不是?

    但沈嬤嬤不敢打問,她那天也沒細看清楚,只后來一想起來陸梨那張嫵媚嬌俏的臉兒就忐忑。她現下還能記起樸玉兒生產時的痛喚呢:這孩子不能留在宮里,她要出去外面有街道,有田野,不高興了可以哭可以笑但這世上的事兒偏就是這樣冥冥中玄妙,你生在怎樣的混沌中,任把你送去了多遠,最后兜一圈依舊得回來。如今那個叫錦秀的淑女當了皇帝的妃子,這丫頭若真是當年金水河里游走的那個,怕不知最后又該落個什么結局。

    紫禁城里樹少,初夏的天悶熱,戌時宮門下鑰了暑氣也還散不去。

    慶壽堂后一排房是宮女住的下院,宮女臥榻不上栓,為的是有些值夜的姐妹隨時得回來。夏天睡得晚,這會兒都在打著大蒲扇。在承乾宮里當差的榮子挨了打,宮里頭說話不把門,康妃娘娘六月底過生辰,正與戚總管的兩個雙胞胎gān兒子商量著怎么過,她在旁邊cha嘴了,說六月中荷花開得好,不如辦個荷花宴。過生日只能延后,提前過不是咒人死么?被大姑姑拉出去掌了幾嘴瓜子,整張臉煽腫了。

    先頭還羨慕你在得寵的娘娘跟前當差,這下想想在六局做活兒也不錯。

    可不是,萬歲爺時常光顧承乾宮,可我們姐妹們眼皮子都不敢抬,康妃娘娘臉上笑盈盈,保不準你什么時候叫她起了疑,沒頭沒腦就挨了罰。榮子一邊涂著藥水兒一邊冤屈。

    旁一個一塊當差的勸她:你快別怨這些,要你也有她服侍萬歲爺那本事再來說這話。說著想到簾帳子里的一幕,臉就刷紅了。

    陸梨在旁邊默默聽著,便曉得錦秀這些年把楚鄒的父皇霸得緊了。六月底辦壽宴,她六月中一定要考進尚食局,宮里頭往上爬的機會可不多,她得下灶子露一回手哩。

    一邊默默盤算,一邊匍著腰洗腳,洗完了用白布巾擦著。她打小因為扮太監(jiān),沒纏足,兩太監(jiān)爸爸也舍不得叫她纏。大奕皇朝的太祖皇后就是個大腳皇后,腳大有什么打緊?姑娘家行動自由,挨了欺負受了氣門一關拎包袱走著。她雖未纏足,但是天生得小,纖盈盈可心疼。見榮子往腮子上涂藥水,忙道一句:可別往那兒涂,改熱帕子敷吧,那塊臉皮薄,辣壞了就老了。

    一屋子都奉她最懂膚容這門技,榮子眼睛眨巴眨巴,趕緊啪啪啪擦gān凈。

    值班下差的小翠打門外一進來,便一咋一呼道:該殺了,廢太子可是看上了我們當中的誰?怎的最近誰進門就往門邊看。今兒你猜他問了我啥?問我咱們這局可有個姓怒的小宮女,說是欠了他的東西沒還。我尋思著哪兒來姓怒的呀,姓陸的倒是有一個。便答了他沒有,嗻,那臉色一下子就沉了。要不是他yīn晴不定,又咳嗽,那樣子還真是俊得迷人,讓我瞅瞅是咱們里頭誰有這福氣。

    她嘴上這么說,臉上卻分明因為得了楚鄒與她說話而榮耀,大抵年輕俊美的皇子爺擱哪里都撩人。

    先頭還嫌棄人被幽禁不愛給送衣裳,這才與她說句話兒就上臉了。旁幾個聽了便好笑她:既是福氣,你自個兒消受就成了,何苦回來把機會分與別人。

    這陣子都傳廢太子癔病更重了,誰要被看上,算哪門子福氣呀?

    該掌嘴了你幾個!那小翠緊著撲過來掐,忽而看見陸梨坐在g邊洗腳,姑娘家處一塊兒不遮掩,她著一襲薄薄的衫子,底下梨瓜兒美麗隱約。小翠看了臉一紅,忽然回過神來:呀,該不會真是咱們陸梨吧。我瞧著那位爺的狗最近老纏著你,可是給你倆兒牽了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