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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鄒后又說:我時常覺得唇上濕冷,半夜里睡得迷糊,像有雙纖細的手兒在我的臉上撫。她杵在我g前,問我出宮的路往哪頭走,我告訴了她,蠢瓜子聽不懂人話,第二天夜里照樣還來問。我一想,低等太監(jiān)出入宮廷只能走玄武門,那玄武門旁守著神shòu,她一個魂魄怎么能出得去,看把這債欠的。 那時三王妃已經(jīng)產(chǎn)后惡寒了,楚鄴除卻成親頭三個月與她共處,后來她便被接回去了娘家。 叫楚鄴怎么答?如果說心里話,楚鄴最開始并不打算接這門親。 在小麟子被抓的第二天,是楚鄴頭一次與楚鄺動手。老四親了小麟子卻蠢笨地沒發(fā)現(xiàn)她是個女孩兒,楚鄴要去告訴父皇,楚鄺不讓去,楚鄺說:知道是個丫頭又能怎樣?太監(jiān)收養(yǎng)宮女偷生的女嬰,一輩子圈在宮里當奴婢?如今犯了錯,大不了就是逐出宮門,出去還是自由的。楚鄴卻知道他的自私,原不過為了絆倒太子,是個小太監(jiān),楚鄒通亂的罪名就坐實了。 啊兄弟兩個在雪地上打得不可開jiāo,相互都把對方扯出了血。后來楚鄺就叫小喜子從外頭把門鎖上了,楚鄴叫小鄧子開,小鄧子也不敢開。半夜的時候,乾西的油桶子就著了火,第二天才曉得她被關在了那里頭。楚鄴從那時候起就沒和楚鄺說過話。但也沒告訴楚鄒她是個丫頭,宮里奴才來來又去,死了就是死了。告訴了連兄弟都做不成。 楚鄴說:你若要這么說,每年中元地府大開,你若真為她好,就從心里忘了,她也就跟著去了。明知你心里只將她當做玩物,就不要再給她掛念,免得她自己陶醉其中,又舍不得走。掙一條命不易。 明知你心里只將她當做玩物 一語點破,帶著點隱匿的怨懟。知他只是自私,不想一個人孤獨。楚鄒聽了眼睛一黯,那之后果然便沒有再提。 后來不曉得叫外頭的小順子從哪里弄了條狗,就給起了個名兒養(yǎng)著了。算算才兩歲多,有一雙黑亮的狗眼睛,能說話兒似的,身子圓團團。這會兒正耷著它的小huáng毛,在楚鄴的跟前搖尾巴引路。 正殿里光影清幽,一些柱子因為太久失修,被蟲蛀的dòng眼里透she出老舊的寂寞?;ɡ婺咀腊干蠑[著一碗藥湯,進門就聽見年輕男子的咳嗽。 十八歲的楚鄒很瘦,終年愛著一襲藏青的暗色調(diào)團領袍,內(nèi)襯著素白的jiāo領。那花梨木椅背勾勒出他寬展的肩脊與窄腰收胯的線條,是英俊而淡漠的。 少時被養(yǎng)出了挑剔的食yù,御膳房給的菜不好,他平素基本就只挑幾口,其余的都賞給狗吃。那麟子狗兒胃口也好,每每把盤子舔得歡暢。楚鄒對它寵慣無度,除了不允它上g,平素幾不舍它受氣。這會兒蠕進來,搖著尾巴在他腳下撒歡,他也由著它轉(zhuǎn),還伸出手背讓它去舔。 風微有gān燥,空氣中夾著柳絮與塵埃的味道。楚鄴笑說:又上不來氣了? 楚鄒斜著碗沿,把藥汁兒一點點往茶壺里倒掉,然后把空了的碗一擱:惱人的四月。 楚鄴幾步踅進去:小九從西南回來了,那隱士醫(yī)術果然高明,幾個月功夫下來,把右眼一閉,左眼已能分得清指頭個數(shù)。帶了顆萬壽石給父皇,又給康妃和貴妃各送了套首飾,父皇欣慰不已。再有聽說二皇兄擄了完顏辰,謖真王求和,北方的仗估摸著要收尾了。天下太平,這當口方大人必要為你運作,你不吃藥,何來康健示人? 當年廢黜自己,用的便是太子jīng神不善,遷居咸安宮靜養(yǎng)的理由。好不好不就是一句話。楚鄒諷弄勾唇:這藥吃了不如不吃。今兒個怎么得空進宮,我要的木頭呢? 曉得他已不稀罕東宮之位,小九既能得父皇賞識,便是把皇儲讓出去他也不會介懷。楚鄴就也不多說,叫仆從把包袱給他。 是幾段上好的降香huáng檀木,楚鄒捏在手里試了試手感,覺得還不錯,便看了眼桌上的一叢十八羅漢雕:把這些送出去賣了,抵你的木頭錢。 楚恪邁著步子一歪一歪走進來,他才小小個兒的,手上風箏都比他人還高。稚聲道:爺兒先買一個。 他迷戀他四皇叔做的任何東西,這會兒站在楚鄒的對面,倚著他父王的腿彎子,虎視眈眈地瞪著烏眼睛。他把擱在院子里的風箏拿了,生怕楚鄒問他要回去。對楚鄒卻是熟識的,三王妃生下他身體便不好了,沒娘顧料的孩子,楚鄴時不時就帶他進宮來。 打小在膝蓋上撒尿的臭小子,楚鄒可懶得理他,板臉道:走了的時候留下,那個不賣你。 直著腰往椅背上一靠,腰帶上一枚荷包醒目,戴花的小麒麟隨著他動作一隱一現(xiàn)。 楚鄴順著視線低頭看兒子,滿目里都是疼愛,笑道:你別唬他,惦記你給他扎風箏得有一整月了,虧他人小小偏把你的話掛心。 話說著,楚恪已挪到楚鄒跟前站著了,粉嫩的小臉蛋貼著楚鄒的臂彎,楚鄒鼻子嗅嗅,果然看到他尿淋在褲子上的三兩點滴。卻滿臉都是討好崇慕的樣子,楚鄒便從桌上給他拿了塊糖讓他舔著,應道:王嫂近日如何? 楚鄴答尚可,又遞了眼那晃眼的荷包,斟酌道:方才路過東筒子,一群新進宮的秀女,有個長得眉眼幾分相像,我竟看得有些恍惚。眼瞧著我都當?shù)耍缥医心稿埩_,把人要進來伺候你。聊勝于無,日子總好過這般寡淡。 他并沒說明像誰,楚鄒卻已低頭逗弄自己的狗了,俊瘦面龐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忽然問:那種滋味好么? 楚鄴默了一默,才聽出來意思,兄弟之間還沒聊過這個話題呢,原說了一句有什么好不好的。見他默默在聽,只得又道:起初還挺好的,這都兩年多沒有過,后來碰她便僵如木頭。她不受。我也不忍心碰。 楚鄒淡淡地咳了咳,頓時又失了興趣。手上拿著塊放糖,默默看著小楚恪伸舌頭一舔一舔:下次進宮,給帶點零嘴兒,不然連賞他個吃食都拿不出。 那叫麟子的笨狗和自個的寶貝小兒繞在他跟前,一個舔著他的靴子,一個舔著他的糖,毛茸茸軟呆呆的。楚鄴看得怎么那么刺眼。 這宮里誰人都曉得太子在冷宮里養(yǎng)了個小阿嬌,每天眼巴巴地渴望往外跑,見著誰敲宮門就蠕著胖屁股跟誰擠。你還不許對它呵斥,否則楚鄒隔著一道殿門能用yīn冷的目光把你she穿,就單給咸安宮送衣的宮女都不曉得換走了幾撥,傳到父皇耳朵里必定又不得好。楚鄴本來想說總好過把狗當人養(yǎng),想想又覺得太絕沒說出口。 見日頭已往西,便把兒子抱回來,去了延禧宮。 第113章 『陸』甜碗子甜 啾、啾啾 朱漆的矮紅宮墻內(nèi),棕毛綠眼睛的畫眉鳥兒在籠子里跳來跳去。宮里頭不論主子奴才都愛養(yǎng)鳥,鳥兒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得寵的娘娘紅太監(jiān)養(yǎng)藍靛頦、鳳頭鸚鵡,奴才們就湊個趣,養(yǎng)個便宜點的畫眉與百靈圖熱鬧。 平日晃個鳥籠在宮巷里走,名貴的鳥兒昂著頭,也看不起那些便宜的鳥兒。就好比奴才們也有奴才自個的等階,同樣是奴才,在主子跟前得臉的,就看不起那些當?shù)偷炔畹?,連與對方多說句話都有八九份似的。 在尚服局倒省事了,把送來的衣物熨燙疊好送走,也沒得機會在主子跟前露什么臉,更不用整天像戳筷子似的,一連幾個時辰站著不能動,氣氛倒顯得和樂了不少。 萬歲爺仁慈,申時上頭各局的奴才們還能分得一頓點心,為的是補充元氣。時而是小豆粥,時而是甜碗子,今兒的是杏仁豆腐。御膳房太監(jiān)用扁擔挑過來幾個粥桶,各人便圍過去各舀了一碗。 大伙兒沒吃完,仨太監(jiān)走不得也不想走。宮里頭新進了一批秀女,那外頭帶進來的青與鮮活還未被嚴苛的宮廷制度掩埋,眉眼與言談間皆帶著喜氣洋洋。問起話來也新鮮,就像小孩兒問大人:天上的鳥兒為什么會飛啊? 問太監(jiān):你給說說膳房里頭的故事吧。笑語帶著嬌憨,聽得整個人都甜膩膩。 那太監(jiān)也愛說,說得口若懸河:那家伙那食量,剛出鍋的肥ròu包子,整個兒冒騰騰的熱氣,他眼睛不眨,一眨眼吞下去十一籠!油汁兒燙胃,他捂著肚子囫圇一口氣,刷刷刷,左手邊一缽子咸粥又見了底!為了形容那湯包的油汁,他還吸溜著嘴唇舔幾下,惟妙惟肖地勾著你想象。 又說小高子劈柴:嘿,刀都還沒劈下去,柴自個裂開了!一條條,把手一伸一量,齊長齊短!這神的,要不怎么都說御膳房里人才多?gān活的那都是得祖師爺賞飯吃! 秀女們被他一唬一嚇的,滿目滿臉都是崇拜。他見人聽得肅穆,忽而口風一轉(zhuǎn),又噗通道出來個笑話,人群就跟著吃吃笑起來??梢陨吓_說相聲了,當個挑扁擔太監(jiān)太可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