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楚昂便因兒子的求qíng而緩和了容色,但不打算再把楚鄎留在張貴妃的宮里,而冷了坤寧宮幾個姐兄弟的qíng。便道:九兒業(yè)已長大,鐘粹宮,不日你便帶他住進去吧。 這話是對錦秀說的,錦秀起初還未反應過來。但一個皇子,不是去清寧宮皇子所,而是單獨養(yǎng)在皇帝御書房旁邊的東六宮里,錦秀是訝然的,愣愕著仰起眼簾不敢置信。 楚昂卻只是想讓楚鄎能離著孫香寧更近一些。因政務纏身,無意再與錦秀過多廢話,末了平淡道:就這么決定了,無須多言。 那一襲明huáng繡龍翟十二章紋綾羅袍拂風而過,錦秀還愣在那里,楚鄎卻驀地高興起來。幼子澈亮的眼眸里dàng開喜樂,稚聲道:姑姑,可是母后在天之靈眷顧本皇子,讓我得以不再居于別人籬下?催錦秀快快跪下謝恩。 呀 錦秀這才反應過來,凝眉望著不遠處皇帝偉俊的背影,連忙在露臺上屈膝:奴婢謝萬歲爺恩典,萬歲爺洪恩浩dàng。 第78章 『柒捌』入鐘粹宮 巳時初楚鄒就出發(fā)了,跟班太監(jiān)小榛子垂腦袋耷肩膀,替他挎了個包袱一路從皇極門里隨出來。包袱不大,他出門也懶得帶東西,不過三兩身換洗衣裳,其余不愛添累贅。 不像宋玉柔,聽說楚妙給他把小褲和襪子各打包了兩箱,怕奴才洗不gān凈穿了長痱子,預備要么扔掉要么囤著回來洗;他奶奶還給他備了五十小盒每日的零嘴點心,為什么不歸到大盒裝?因為怕一口氣吃太多,傷了牙和脾胃,都是用小秤桿稱量jīng準的,每日咸甜各三兩。 但宋玉柔臨了卻沒有來,楚鄒貼身隨行的只有小榛子。那心眼兒比蜂窩眼子還繞的臭小子果然靠不住,頭天傍晚還叫人傳信到宮里,信誓旦旦說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問需不需要給太子爺也備一份零嘴,怕到江淮gān旱沒得吃。 臨到要動身了,后半夜卻聽說突然拉起肚子發(fā)起高燒,虛脫爬不起來了。為了怕楚鄒不信,還叫他的親爺爺老東平侯大清早乘著馬車顛吧進宮,把仁盛堂坐堂老大夫開的方子給楚鄒過目。 那薄薄huáng紙上密密麻麻寫了十來種藥名,楚鄒看都不稀得看一眼,叫管家太監(jiān)賞了他一只縮頭烏guī,讓老侯爺順道帶回去。送去以后倒也不見宋玉柔有什么反應,聽說那烏guī后來還被養(yǎng)著了,到年底的時候他奶奶給他燉了一鍋當歸王八大補湯,可見宋玉柔這小子臉皮修煉得有多厚。 楚鄒一襲勝色袍擺翩翩,走得是步履繾風。小麟子追去東華門外,站在他的車馬跟前又是幫著捋馬鞍又是擱行李,忙得腳不沾地。 這上頭的是茶花與千日紅,有平肝定喘之效,太子爺氣喘不咳嗽的時候吃。 這些是萊菔子與紫蘇子,若是上不來氣兒、睡不著,便用滾水澆泡半刻時辰,喝下去便可消解了。 十年少年清脆的嗓音在風中叮嚀,方卜廉著一襲素袍立在車轅旁聽著,不由仁愛地摸摸她腦袋:倒是個聰明省慎的奴才。 那手掌寬厚,小麟子被摸得舒適而羞赧。回頭睇一眼馬車,車簾子還沒放下來,楚鄒在里頭yīn著一張臉,只是瞇著鳳目不看她。 人長大心就變寬了,不再像小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生怕他在宮外流血了或忽然被害死了不回來。她太子爺可是得gān大事兒的哩,小麟子揚眉笑:爺一路安泰,趕夏天前回來! 楚鄒竟不見她有半分不舍,一早上都對她沒好臉色。個沒心沒肺的蠢奴才,那南下的路途必定顛簸,吃的用的是粗食陋水,小榛子又是個成日不吭氣的木疙瘩,這一路她竟也不心疼他。平日的阿諛巴結都是假的。 楚鄒齜牙輕磨:那宮外是有豺láng虎豹么?你就這么對你主子。 小麟子最怕他提這個,耷拉著眼皮沒應。 楚鄒驀地緩和聲調:上來,隨我一起去。 哎,他一這樣她就心軟。 小麟子想了想,到底為難地晃著曳撒,眼睛瞥向內廷:陸老頭兒腿上不好還咳痰哩,奴才在宮里等太子爺回來。 駕趕車的侍衛(wèi)揮鞭子。 哼,用不著你等,爺不缺奴才伺候。楚鄒便失望地垂下簾子走了。 車馬揚灰,小麟子追趕幾步。眼見那甬道外頭人影闌珊,陌生如魑魅魍魎,頓地便止步不敢往前,只對著車尾巴喊一聲:太子爺?shù)搅私o奴才來信,奴才識字了。 馬蹄子咯噔咯噔走遠,楚鄒聽見了也跟聽不見。人影看不到了,她才略略有些悵然,邁著細長的腿兒默默往右翼門回去再不回去院子該長糙了。 光yīn靜悄悄地流轉,天黑了亮了又是一天,紫禁城里并不因為東宮的不在而覺得缺了什么,日子還是照常的過。 四月上頭的時候,小麟子收到了兩件肩袖饕餮的曳撒,都是綠脖子四顆牙的。一件森綠是三皇子做的,叫小鄧子直接送進破院里,沒有人曉得。一件赤紅的卻是二皇子差小喜子送來,也不曉得那天怎么被他聽到了,他送又不好好送,偏特特送去給吳全有轉jiāo。 一個十七歲的閑散皇子給一個十歲的小太監(jiān)送紅袍子,怎么聽著怎么別扭。吳全有就把小麟子拘著了,哪兒也不讓出去làngdàng,就只在御膳房里跟著打雜。 小麟子被看著出不去,只好跟在陸安海歪肩膀后頭學擺膳。在宮里頭擺膳是門不吭聲的活兒,得眼觀鼻鼻觀心地靜悄悄去琢磨。御膳房里的菜式經年累月不變,你看著各宮布的菜都差不多,一天兩天看不出來,時日久了才能悟出那里頭的玄妙。每當送膳太監(jiān)們排著隊兒等在院子里時,那便是老太監(jiān)陸安海最風光的時候,他勾著腦袋不言不語,見哪宮奴才走上來,手便往哪幾道上默默一指,那奴才便眼明手快地端盤入盒。像是韓信點兵、氣貫長虹,每每叫小麟子肅穆不已。 楚鄺的喜好并沒有人知道,小麟子是在去清寧宮時,偶然瞥見他用筷子戳著膳桌上的土豆和芹菜玩兒。為什么玩兒,一定就是不愛吃,不愛吃的才會挑起來戲弄。就比如他時不時地挖坑子戲弄自己。 于是那幾天清寧宮二皇子所的膳食便變著法兒的是這兩樣。 她裝模作樣的,把膳食安排得自以為甚是巧妙,但很奇怪的是,那幾天楚鄺卻把盤子吃得很gān凈。 太子爺不在的這些日子,小麟子從白虎殿經奉天門場院往御膳房走,路上總能夠遇到楚鄺。他已經像個大人一樣很修長了,是個英俊的皇子貴胄,每在路上遇到她,便會撇眉勾唇地對她笑笑。顯見得是看穿她這幾日的小動作,料不到她竟有膽略報復自己,并覺得甚是詼諧好玩。小麟子于是不敢再招惹他,每日只是認真學著擺膳的本事,她心思靈透,不多少日子便把各宮娘娘的喜好記在了心里。 坤寧宮的修復在一天天進行,錦秀時常過去幫襯,等到四月中旬直殿監(jiān)把鐘粹宮收拾妥當,她也就要攜皇九子楚鄎挪窩了。 張貴妃對于這個結局是意外的,但也只是面帶笑容不表露出來。她現(xiàn)年已是個三十五歲的豐腴婦人,遇事不再似當年初入宮時那般急泛,否則也不至被皇帝冷落這些年。只惘然把過程略一回憶,卻覺得有些便宜了錦秀。 挪宮的日子漸近,她便暗地里觀量著錦秀的反應,錦秀倒是日復一日不變的謹小慎微著,叫她看不出來什么。張貴妃想了想,到底錦秀這些年在她身邊確實素樸低調,眼簾也是低垂,平素她也偶有叫宮人在背后盯著,并不見錦秀在皇帝跟前有過逾越,張貴妃便又說不出什么。 傍晚夕陽余暉打照進景仁宮里,錦秀在后院耳房收拾了行李,便恭敬地跪在張貴妃跟前辭行。 張貴妃端著茶盞坐在嵌云石直腿羅漢榻上,語調輕輕:這么多年了,本宮對你如何,你也看在眼里。不把老九給旁的嬤嬤宮女伺候,唯獨jiāo給了你,便是看在你本分懂事兒。今后從這里出去了,他日若是得臉,也莫忘記本宮這些年對你的關照。 她說著,眼睛一目不錯地盯著錦秀年輕的臉龐,素日不曾細看,怎生今朝這般一睨,卻是別有一番潤物細無聲的風qíng。那一句他日若是得臉,便說得有些艱澀。 錦秀只是謙卑地磕頭感恩:貴妃娘娘寬厚仁慈,奴婢得能侍奉娘娘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一日為婢終身為婢,娘娘的恩德奴婢沒齒難忘。 說著又在地上鄭重地伏了幾伏。 楚鄎亦兜著小包袱在跟前跪下,稚聲稚氣道:鄎兒給貴妃辭行,感謝貴妃養(yǎng)育之恩。 四歲的小兒,身子跪得圓團團的,眉間眼角全是孫皇后的影子。似是因為曉得了自己是寄養(yǎng),素日總怯怯著不敢與人撒嬌親近。 想到這個孫香寧遺下的骨ròu,張貴妃到底有些傷感。便親自上前將他扶起,潸然拭淚道:殿下何以行此大禮,豈不是叫本宮為難。你母后與我少時qíng深,一個王府里十多年朝夕為伴,她走后本宮不知多少傷心,慣把你當作自個兒的親骨ròu可憐。你如今安康長大,本宮看在眼里自是欣慰,鐘粹宮到底離得近,得空了隨時回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