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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湘內心里卻是灰寂:不過只是禮節(jié)xing一問罷,楊公子不必多慮。 楊儉不說話,她愣了一愣,側目看,就看到他手上一枚金鑲玉的同心結小簪。 同心簪乃夫妻愛人之物,寓意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楚湘失語緘默,白皙的臉頰微露迷惘。 楊儉正式迎上她瑞秀的眼眸:當日皇上急召父親,派往滇桂一帶徹查南寧府亂黨勾結一案。因公務在身來去匆忙,不及打問公主喜好,這便自作主張買了這只簪子。之所以沒有jiāo與母親代為轉送,只因它意義深遠,必得親自過問過長公主之意,方可知它授與不授。 他站在那里,一襲青圓領云緞飛鳥長袍在風中瑟瑟輕舞。眉宇間是睿智的,眼目炯炯有神,并不遮掩著期許。 楚湘沒有接,他的身量高出她一個頭,不知何時竟是站得近了,她這樣微仰著下頜,他竟把她看得有些心慌。她便側過視線道:楊公子此番話何意?你也看到了我的父皇與母后,他們已無余地回旋,我亦不被父皇所眷憐。楊公子分明胸有抱負,又何必尋我拖累,你就不怕被我誤了前程。 楊儉睇著她微微輕顫的眼睫:若是顧慮這些關系門道,之問又何必去應來年科考?倒不如靠家中恩蔭更為取巧。 但若全然為著父母媒妁,心中無愛無緣,鎖著也是痛苦。楚湘微含唇角,回避了他的灼灼,想起初時今次他那弛緩有度的謙謙之舉。 楊儉看穿她心中對于qíng緣的沮喪,默了一默,便直言應道:家中父老開明,初時雖只為媒妁有言在先,見過之后卻只憑你我二人心中是與不是。不瞞長公主,母親已與父親商榷,只待公主進門便視若兒女,他日不論發(fā)生什么必護得周全。而之問對qíng感亦是簡單,認了一個便是一個,旁他花開再美也只是不見之問若心中無愛無緣,初時見罷便無今日同行。 楚湘卻是初心暗許他的,只一想到自己一旦答應了便即日要出嫁,心中便又傷感起來,仰頭望著遠處天空的鴉雀道:一座紅墻huáng瓦的宮墻,不曾進去時鎮(zhèn)日盼望,后來進去了,卻無時無刻不想著逃脫。想逃脫卻又牽掛著不舍得出,太多牽牽絆絆,怕獨自不在,母后受人委屈,怕年幼的弟弟被欺負如今鬧到這樣的田地,將來若父皇立了其余皇弟為儲,母后與我弟弟三人必定日子難捱。楚湘每每想起,便不愿再有兒女婚姻,一世困在那宮中也罷了,起碼是苦是樂都在眼底下伴著。 都道紫禁城內風光無垠,她不過少女花雨年歲,眼目中卻已有哀遠。楊儉憐道:所以在大皇子與四殿下之間,必定要有一個出來爭立皇儲之位。恕之問愚鈍直言,他日若然太子之位落入其余皇子手中,天長日久,難?;屎竽锬锏闹袑m之位亦生異動。長公主既是忌憚,此時立儲爭議迫在眉睫之際,便須勸勸兩位皇子。而之問,他年金榜題名,也必將為皇子們而勉力。 一席話點透了楚湘,楚湘凝眉看他:但父皇并不中意祁兒,若然歡喜,早在四年前便已冊立了東宮。而四弟生xing純摯,心高云遠,念念不忘便是他日出宮建府。若是叫他討好父皇,爭立皇儲之位,一輩子便再出不得這十米宮墻,又叫我于心何忍?且聽由天命吧殿下若是對楚湘有意,便等待這一段時日過去。 她說著便下決心離開,卻忽而一只松鼠從腳下竄過,她崴身一躲,楊儉攙扶了一把,兩只手面觸碰在一起,即刻又松開。默然相視了一瞬,又繼續(xù)一前一后往樹林下走遠。 呼 水潭邊楚鄒一動不動地垂著釣魚竿,瞥見這樣一幕畫面,暗暗欣慰地舒了口氣。見低語聲漸行漸遠,便起身將魚竿收攏起來。 嘁~,滾到這里來了。身后傳來小兒稚氣的嬉笑,似有腳步小跑過來。他沒留意,防不住魚竿猛然一晃,那魚竿上不知幾時竟釣著一條小魚,噗地就甩到了孩子的臉上。 那孩子本是過來抓他腳邊的柿子,被便他這般一甩,甩坐在身后的磚糙地上。手指頭踩黑,柿子亦踩爛了,俊氣的小臉蛋被魚尾巴甩了一臉水,痛得傷心地哭起來。 小徑上呼啦啦跟過來一群太監(jiān)與皇子皇女,聽見聲線各異的呼喚:七殿下、七弟。 楚鄒就那樣錯愕的站著。 眼前的小孩不過二三歲,唇紅齒白,依稀可窺見父皇的痕跡。他知道這個便是父皇如今最寵愛的小兒子,但他看著他癟著小嘴巴哭,怎么就是張不開口安慰他。 楚鄒默著俊美的臉龐,啟唇道:你起來。 楚邯聽他說話,清清冷冷,無風無波,頓時被唬得愕了一愕。嚶嚶嗚小臉蛋藏不住怯懼,qiáng把哭聲壓抑成了嗚咽。 眼前這個修頎的小哥哥,楚邯其實是認得的。雖則從未說過一句話,但時常楚鄒從擷芳殿下課,路過內左門回宮時,太監(jiān)們便會指著他的背影對楚邯說:要離著遠遠的,這位狠著哩。七殿下正得著圣寵,誰得圣寵他就看不得誰好。 少年背影筆管條直,行步如風,楚邯遠遠地看著他,看多了便對他天然生出恐懼。 麗嬪周雅聞聲過來,手里揩著織錦帕子,看見稚兒摔坐在地上,滿身都是泥水,十六為母的她不由滿心里都是憐疼。見楚鄒手握魚竿冷凜地站在一旁,把自己的寶貝小兒唬得竟是連哭都不敢哭。她微微咬住下唇,默了默還是沒有出言責怪,只柔聲問道:我兒痛不痛?叫母妃看看。 楚邯傷心地指著地上的柿子,哆著小肩膀道:柿子,父皇給邯兒的,哥哥踩爛了。 二皇子楚鄺英挺地立在一旁看著,聞言微勾唇角:四弟如何又做這樣的事? 我沒有搡他。楚鄒漠然反駁。 低頭覷著楚邯鼻尖稚嫩的皮膚,那皮膚被魚尾破開,膚下漸漸滲出來一道鮮紅。他的分辨卻是無力,無可分辨。 幾個皇兄迎面站著,還有面色迥異的太監(jiān)奴才。他們看他的眼睛里都帶著猜度的色彩,又或者不是猜度,而是篤定。連著三哥也是。雖然三哥總是在關鍵時刻對自己心軟,但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分明是如此。 那件充滿黑紅色血液的舊事故里,楚鄒后來有曾無數(shù)次回憶,但是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清楚,不能確定到底是被人絆住了,還是自己被石頭磕摔。他甚至都沒能記起彼時身邊到底有沒有人,記憶就好像是一幕刺眼的白芒,他張口莫辨。 楚鄒抬頭,看了眼頭頂?shù)氖磷訕洌何疫@就去給你摘一個,還你。 他吁了口氣,撩起靛青色妝花織云紋袍擺。那老柿子樹枝gān歪斜,他搖搖晃晃在上面爬著。怎生忽一低頭,卻看到父皇英姿繾風地從石徑上走過來。他的腦海中想起jiāo泰殿前看到的父子親和一幕,還有大雨滂沱下麻木的跪請,老太監(jiān)張福的話又響徹在耳畔:四殿下請回吧,皇上還是那句話,幾時殿下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幾時再來見他。 那橙huáng的柿子果兒就在前方,他瞇了瞇眼目測距離,怎生得手伸過去抓,卻是撲空了。一截枝子卡著胸口,他嗓子悶得慌,那柿子忽近忽遠,他手心忽然一滑,聽一聲尖叫,身子便重重地從半空砸到了地上。 老青磚石fèng隙里生糙,濕氣與鈍痛遍襲筋骨。八歲的楚鄒仰躺著起不了身,眼目暈眩間看到大皇姐從遠處飛跑過來,人群外哥哥楚祁眉掩糾結,還有一雙逐漸踅近的繡金龍暗紋皂靴。 他的耳畔忽然想起楚湘方才的一番話聽天由命吧一世困在那宮中也罷了 楚鄒恍惚間捕見楚昂冷峻的面龐,便艱澀地喚了一聲:父皇他的眼前又充溢了血紅,微微斂眉一望,是鼻子出血了。一見血便發(fā)暈,后來好像落進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懷抱。 第41章 『肆壹』兩小咸魚 皇帝并未搭理周雅,只是抱著楚鄒去找孫皇后了。 他去的時候面目是有些不自然的,找到孫皇后的時候,孫皇后正在涼亭下畫瓶子。一個圓柱的白瓶身,靜悄悄擺在亭中央的石桌上,她半俯著腰身亦畫得靜悄悄。 桂盛耷拉著肩膀侍立在一旁,臉上的表qíng像個活死人。 孫皇后也不搭睬他,兀自畫得投入,那丹青點染間一幕秋色便在瓶身上漸現(xiàn)雛形。楚昂有些生疏地站在亭外看,竟不知怎么開口打斷她。 孫皇后倒是自己回頭看過來了,手上軟豪未落,筆尖上猶沾紅墨,半滴點在山花之上。寧神看見皇帝懷里的楚鄒,八歲的少年身條修長,鼻子里淌著血正自暈厥。她愣了一下便走出亭子,楚昂遞過來,她將兒子抱在懷里還有點沉。 楚昂說:爬樹上摘柿子,摔下來了。他的語氣清輕,這感覺怎像兒子是她的私有財產,而他不過借來一抱,看護不好,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