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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湘默了一默把那名字記住。曉得心思已被小四弟看穿,羞惱得嗔他:休要拉我給你求qíng。母后若是不許,弟弟建府前都莫想出宮淘氣。 晌午的坤寧宮里清風徐徐,帶著幾分花糙的芳香,孫皇后的臉色襯在富麗丹陛之下,看上去顯得那樣姣好而漂亮。 楊夫人說:九月普度寺里的jú花開得甚好,四周環(huán)境清幽,離著京城并不遠。娘娘若是得空倒是可以去看看,興許還可延展些花樣。 孫香寧聽了便道:整日悶在宮中也是無趣,既是兩個孩子都想去,本宮便做主去了。我這個皇后,這點兒權(quán)利還是有的。 此時已九月初三,算算并沒幾天,便叫桂盛去安排。桂盛本來想說什么,轉(zhuǎn)而一想,正中下懷,就屁顛顛拍著袍擺去張羅了。 第38章 『叁捌』重陽普渡 六天的時間長長短短,說過去一眨眼就過去。 按制每年的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帝后都要同登萬歲山,但因著過去三年來皇帝與孫皇后氣氛迷離,便只是與朝臣們在文華殿舉行祭饗天帝與先祖典禮。 今年的這天寅時,闔宮卻已經(jīng)靜悄悄地行動起來。皇帝要帶周麗嬪與皇子皇女們?nèi)コ峭馄斩伤碌歉哔pjú,同去的還有張貴妃。殷德妃留在宮中代掌六宮,施淑妃因身體不適,遂母女倆也留于宮中不去。 皇上登基至今已逾四年余,除卻玄武門對面的景山,還未有過如此規(guī)模的出宮游賞,因此闔宮的奴才們都尤為謹慎。 卯時要出發(fā),得在那之前把各項需用的都準備安妥。天不亮就起來忙碌,但又不能發(fā)出太大的聲音,以免吵擾了各宮主位的睡眠。此時東西兩條長街上燈籠還未下,幽紅宮巷里泛著一盞盞昏huáng,宮女太監(jiān)們懷抱皇子皇女的衣物瑣碎,頭頂黎明破曉的清光,腳后跟不著地的輕輕來去穿梭。 御膳茶房里也在忙活,熬茶湯的熬茶湯,蒸糕面饅頭的、拌涼菜絲兒切果盤的有條不紊。吳全有也青著眼窩起來了,院子里站著兩排太監(jiān)聽他訓話。一溜黑的、褐的曳撒排過去,排到頭忽然一個矮下來,那就是戴著太監(jiān)帽耳朵把臉遮得窄尖兒大的小麟子了。 個小東西,沒她什么事,倒是大早上就嗅著風聲跑出來。手上拽著個玉米包谷,小臉蛋jīng神爍爍,看不見一點瞌睡的樣子。 吳全友掃視了眾人一圈,末了高聳顴骨瞪她一眼。小麟子嘟著小嘴巴,低頭去看她的小啞巴狗。 曉得她不怕自己,吳全友沉聲對眾人道:把吃的喝的零嘴的飽腹的都給擱全了,皇子公主們還小,保不準半路得停下來歇息。若是玩疲了,少不得還要住一晚上才回來,廟里的禿子到底摸不著宮中口味,哥幾個須得好生伺候著。 點了十幾個懂眼色、gān練的太監(jiān)出來,叫陸安海領頭照應。闔宮現(xiàn)在沒人能取代這老家伙的位置,幾個重要的主位和皇上都出宮,哪兒能少得了他不去。 陸安海問:坤寧宮那邊皇后和皇四子聽說也去,要不要也給他們備上一份? 桂盛這太監(jiān)心思也忒多,愣是捂到了昨兒晚上才過來吱聲,那時宮門都快上鑰了,臨了也沒啥可準備。 只是想不到孫皇后竟然也會在這時候cha一竿子,看來到底是皇室人家,緊要關(guān)頭誰都不能免俗啊。 吳全友心思揣摩著,末了淡淡道:那就也給備上一份。 小麟子隱約聽到huáng柿子,巴巴地跟著陸安海也往外走。 太監(jiān)們和她開玩笑:可是舍不開你家柿子爺哩? 都學著她那一開始就認知錯誤的發(fā)音,調(diào)侃她對那晦星小閻王爺?shù)臒嶂运藕颉?/br> 小麟子可聽不出來,雖然上次她主子爺賞她的核桃嚼不動,但他把她埋著的榴蓮糕吃掉了。她回來一扒碗,jī絲剩半盤,底下空空的不剩糖糕,說明他還是很中肯她差事的。她因此忠心不二地護主:他近日不愛吃咸食兒了,愛吃淡味兒。 吳全有也不管她,當然是更不想讓她與那些個皇子有接觸,一把將她拽到身邊道:宮外頭都是豺láng虎豹,仔細出宮把你抱走,送去勾欄里頭叫你生不如死。 拽得小麟子一顛一顛,聽不懂那勾欄是幾個意思,聽多了也就把宮外頭當成了天大的可怕。 窸窣窣,細碎的步子緊密而輕微地往奉天門前的廣場跑。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三千的禁衛(wèi)軍,停了十數(shù)輛級制不同的馬車。這時候天已經(jīng)比剛才亮起許多,帶著點秋日的霧氣,打頭是護駕的金吾衛(wèi),已經(jīng)升為親軍都指揮使的宋巖親自高坐在馬背上領隊,著一襲正二品藏青織金妝花飛魚服,頭戴圓頂飛碟帽,側(cè)影英俊而健梧。 身后便是皇上的御駕,再接著是張貴妃與周雅的馬車,往后依次是皇女、皇子與宮女嬤嬤的,太監(jiān)們隨在最后步行。 小麟子追著陸安海跑出來,清晨的天霧蒙蒙的,秋風把她的袍擺晃得嗖嗖地響。啞巴狗趴著陸安海的老腿不肯放,陸安海趕它:下去,下去。叫小麟子把它牽回去,說自己回宮給她摘huáng柿子吃哩。 三皇子楚鄴正往這邊走過來,那啞巴狗瞅他一眼,又呼啦啦竄到他腳邊撒歡去了。 當年那雪白的毛發(fā)已經(jīng)變得土huáng,想來這三年未曾洗過一回澡。楚鄴任由它繞著:去,陪你主子玩兒去。倒也不踢開它。只把一旁的二公主楚池嫌棄得亂躲,叫錦秀趕快來把它轟走。 楚鄴只好踹了它一腳,這一撇頭,就看到對面站了個四歲的小太監(jiān)。穿一身略寬的墨青色小曳撒,垮垮地環(huán)著個小腰帶,臉蛋白嘟嘟的。雖然楚鄴很守承諾,后來再沒去看過那個破院子,但他一眼就認出來是當年的那個小娃娃。 便笑問道:你叫小麟子? 九歲的他生得依舊蒼白中帶著俊美,些微羸弱,卻兀自雋挺。 嗯。小麟子莫名親切,點點頭,指著狗道:你喊它努努,它是只啞巴,整天嗚努嗚努。 她的聲音細而清脆,聽著叫人心坎里舒適。楚鄴是很欣慰她能長大的,便對她道:你把它扯過去吧,它認得我哩。 小麟子過去扯,扯了老半天那狗才肯回來。錦秀正要過來轟趕,便只看見一道矮矮的四歲小背影。她倒是也沒多想,就笑笑著把楚池扶上了馬車。 二皇子楚鄺看了眼小麟子,微勾唇角:是四弟的小心頭好? 楚鄴抬頭:二哥知道? 楚鄺哼了一聲也不說什么,見那邊小麟子正好回頭,太監(jiān)帽耳朵下兩只烏眼睛明亮,櫻桃小口兒紅紅的,天生一臉好欺揉的小奴相。他便勾唇對她迷離一笑。 他生得是一種英武的美,眉宇間有冷鷙,將滿十二歲的身型已具少年的清朗。小麟子被看得莫名臉紅,待一回神,那幾個小主子已經(jīng)上了馬車。 一行隊伍浩浩dàngdàng出了東華門,轉(zhuǎn)瞬整個皇城的清晨又恢復了寂靜如初。 卯正的時候,坤寧宮的孫皇后也要出發(fā)了。因為不想打擾前面,她這邊是靜悄悄的。梳妝打點完畢,站在jiāo泰殿前的空場往下望,這會兒眼看天已大亮,六宮里卻是靜悄悄的,她有些奇怪,卻也并不多問,叫桂盛去順貞門外張羅,待三個孩子聚齊了就出宮。 楚鄒激動了一宿沒睡,天微微亮就爬起來收拾,等到帶著他的魚竿盒子從坤寧門內(nèi)走出來,順貞門外的兩排長房中間已經(jīng)備了三輛馬車。一忽而大公主楚湘也來了,穿著荷花刺繡的粉色鳳尾裙,看上去青漂亮,因著難得出宮,臉上平添了幾許鮮活的女兒氣。見楚鄒對她笑,臉頰微微赧紅,上了母后的馬車。 皇長子楚祁已先行入了后面的車廂,楚鄒一掀門簾便看見他端端地坐在里頭。已經(jīng)十三歲的楚祁依舊是那般雋雅高華,只是眉宇間比之從前沉默,臉龐因著目光的空寂而顯得柔和了許多。 楚鄒低聲叫了句:皇兄。 唔。楚祁默默應了,睇了眼他手上的釣魚竿,又道:趁天色還早,這里就你我兄弟二個,趴著再補一會兒眠吧。 話音落下,馬車便低調(diào)地出了玄武門。門外已經(jīng)由桂盛預備了幾百護駕的禁衛(wèi),楊夫人與楊公子久候在一旁,見車隊出來,便站在路邊對皇后鞠了一禮,也坐上自家的馬車出發(fā)了。 出城門往通州走,路上行人不多,因為同行無老幼,行程緊湊,不二個時辰便到了普渡寺的山下。這是成祖爺在位時命人建的皇家寺廟,因此山下有官員接駕。那官員見來的是皇后,臉上不無意外,但還是趕上前來把袍擺一撩地,磕頭道:恭候皇后娘娘,不想娘娘先到一步,還請下來喝口暖茶,換乘小轎上山。 桂盛怕他多舌添亂,板著一張大太監(jiān)臉,只管在前頭引路。 山林空幽,鳥鳴鶯啼,從山腳到寺門約莫二三千的石頭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