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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她繾綣于懷中的柔,他其實對她還是渴念的。帶著幾分同qíng的渴念從一開始就是因為同qíng而亂了心。 清健的身軀走過去,問嬤嬤:大晚上找我何事? 胖嬤嬤姓沈,披著油衣,不敢打傘,怕深夜里太招搖。被雨淋得一晃一晃,支支吾吾道:樸小主出事兒了,喊、喊宋督軍給出主意。 他又打斷話,問出了什么事? 語氣不帶停的,冷峻面容上微微掠過一絲不耐煩。 也不曉得是不是天生這么冷,每次沈嬤嬤來找他,都是這樣板著臉沒有多少耐煩的樣子。沈嬤嬤一句兩句說不清,只得豁出去道:要生了,是難產(chǎn),樸淑女問您是保大還是保小 嬤嬤說的是樸玉兒的原話,其實問出這話來也是愚蠢,保大保小又能怎樣,保小了莫非還能叫他抱回去養(yǎng)嗎?原不過是想試探他,自己在他心底的分量到底有幾分重罷了。也或者是為了要告訴他,你看我這樣沒命地愛你,竟是為你生兒育女都肯了。 嘩啦但夜空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禁宮震dàng,嬤嬤的話宋巖便聽得半渾不清。 大少爺、大少爺一個青衣仆從模樣的在宮門邊上招手,許是太著急,左右周遭的護(hù)衛(wèi)也都熟絡(luò),便舉著傘跑到他跟前道:少爺,少奶奶要生了!產(chǎn)婆說胎位不正,少奶奶疼得嗷嗷的,隔著窗戶一個勁直喊您。怕是要難產(chǎn)呢,老爺叫你趕快回去! 難產(chǎn)么?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也不過就一個時辰功夫 他想到家中淑賢的小嬌妻,簪子的尖尖磕一磕手指頭都要痛半天的,兩道濃墨的劍眉不由蹙起來。 這時候裕親王的駿馬也到了,大雨淋漓,看到馬背上裕親王懷里起出的小兒身形,他連忙丟下二人走過去。 大太監(jiān)張福跳下馬車,宋巖躬身行揖,張福道:這雨下得沒玩沒了,仔細(xì)淋著我們小世子,快去命人準(zhǔn)備輛轎子過來。 嗚五歲的楚鄒夢中嚶嚶嗚嗚yù醒,裕親王寵溺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那父與子的一幕,宋巖抬頭看見,心中只覺一柔,不動聲色地拱手道:暖轎已為裕王爺與小世子備好,即刻就可啟乘進(jìn)宮。 裕親王看了他一眼,大約賞識他這時候還敢與自己親近,一彎身抱著兒子進(jìn)了鎏金暖轎。 那邊廂沈嬤嬤在宮墻下看著,想起他剛才的語氣,還有青衣仆從說的一番話,只得跺跺腳回去了兩個女人都要生,還能怎么辦? 宋巖剛吩咐完家仆,原還想再問些什么,回頭一看嬤嬤已不在。只當(dāng)是樸淑女熬了三個月熬不住,又編出個甚么理由想見自己,便也就沒當(dāng)做一回事。 那身體里隱隱的悸動又沉下去,心下略有點空落。 裕親王的轎子往內(nèi)廷里去,雨越下越大,宮中漸漸只剩下一幕霧簾,朦朧看不清。 唔東筒子盡頭的廂格子里,樸玉兒嘴里咬著手帕,拼了命地往下使力。 那qiáng抑的撕心竭力的痛吟,在電閃雷鳴下顯得多么不起眼,但湊近著聽,卻聽得人骨頭打顫兒。 女人生孩子當(dāng)真是過鬼門關(guān)吶,錦秀兩手攥著銅盆子,沿著低矮的綠柱紅墻下走過來,心里頭就跟繩揪著似的難受。 皇帝最近一次征宮女已經(jīng)是在兩年前,宮女們從玄武門進(jìn)入內(nèi)廷后,須得經(jīng)過層層篩選,最后把平庸的分去做事,剩下幾十個出挑的留給皇帝做淑女。淑女在得了恩寵后就可搬出去,住進(jìn)東西六宮。 這個犄角旮旯的院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住了,只剩下自己和樸玉兒不熟不疏的做個伴。都是上上批選進(jìn)宮來的,這四年多陸續(xù)走了兩撥人,如今誰還記得她兩個大齡未幸的淑女,漸漸不親近也親近了起來。 但這樣大的事,樸玉兒竟然還瞞著自己。平時束腰裹肚,若非今天晚飯后忽然痛得癱坐在地上,自己根本看不出來她懷著孕。 這么一想,錦秀心里就覺得膈了點兒東西。 真以為自己什么也不曉得?。繕阌駜汉湍莻€禁衛(wèi)軍千戶藏藏掩掩的貓膩,瞞得了別人,卻是瞞不住自己的。姑娘家失了身子做了女人,莫說別處,僅皮膚與眉眼間的流光都是會變的。不像自己,眼神死寂寂,日復(fù)一日的黯淡。 她只不過是不想戳穿罷了。沒得那個必要。 廂屋里鋪著團(tuán)花褥子的矮炕上,huáng臉黑皮的喬嬤嬤正把樸玉兒兩腿掰著,使勁地往下壓她肚子。都已經(jīng)痛了大半夜,褥子下面一灘都是血,孩子卻還是生不下來。樸玉兒臉色煞白煞白,光潔的額頭上汗?jié)n淋漓,抓著褥子的素秀手指上青筋都鼓了起來。 但再蒼白也是美。這會兒只穿了件薄薄的衫子,因為被汗?jié)瘢老】筛Q見里頭隱約的兩朵紅。胸脯生得很白很墜,屬于女人看了都會忍不住發(fā)蘇發(fā)麻的那種,更何況是男人了。 這下知道苦了吧,早知道要受這等罪,當(dāng)初又何必貪那個快活。錦秀站在門邊上看著,又略略覺得有些解氣。 其實若論容貌,自己生得也不賴,顴骨高,眼有神,撲了粉、打上胭脂,應(yīng)該是媚的那一款。打小她家的主母也說她將來能勾男人的魂,所以才頂替小姐進(jìn)了宮大奕王朝這兩朝的皇帝都短命,許多人家并不愿意把親閨女送進(jìn)來。但可惜沒有機(jī)會遇見皇上,也沒有足夠的錢去賄賂太監(jiān)。 樸玉兒是高麗國進(jìn)奉的貢女,生得自然是膚如凝脂唇紅齒白。但物極必反,人太美了也是錯,皇后比皇帝大兩歲,怎么可能容忍一個比自己小二十多歲的絕色美嬌娘接近皇帝?所以她也被有意無意地錯開了圣面。 但她也算沒虧,熬不住寂寞膽兒也豁出去了,竟就得了那么個俊武的男人對她好,送東西送首飾,纏著寵著斷不了。 錦秀看著樸玉兒若隱若現(xiàn)的樰白鎖骨,幾乎可以想象那個禁衛(wèi)軍官一雙手掌滑過她如玉肌膚時,是一種怎樣的興奮與顫栗。 要命了,這會兒該你胡思亂想嗎?她把自己的思緒qiáng拽回來,然后一腳垮進(jìn)門檻,焦切撲過去地叫一聲:jiejie。 第3章 『叁』金水拾籃 孩子落不了炕,喬嬤嬤怨樸淑女。當(dāng)初懷上了瞞著人不說,六個月的時候洗澡被自己看見,肚子已經(jīng)隆起來一個小西瓜了。整日個束腰纏腹,勸她打掉,不肯;說要告訴宋千戶,又不讓。這之前兩人還偷偷地見過幾次面,孤男寡女見面除了那事還能做什么?早產(chǎn)難產(chǎn)都是她自找的。 莫道宮中人qíng冷薄,實在也是日久天長bī出來的。你不得寵,底下的仆從就得跟著你吃苦寒酸,難免不給你好臉色。更何況還是個隔了江當(dāng)做貢品送過來的女人,離鄉(xiāng)背井沒個誰可依。 喬嬤嬤其實不懂接生,手法并不好,十七歲的樸玉兒痛得牙齒都在咯咯打顫。 喬嬤嬤也不管她,只在邊上接著叨叨:財色名食睡,地獄五條根,yù望皆是毒。男人的愛是最沾不得的,你沾了他的愛,就被他種下了孽根。相好的時候是極樂,沒了就是煎熬,貪了又想,想了又貪,抓骨撓心。某天那罪孽灌滿,接下來就輪到受苦了受苦的總是女人,現(xiàn)下就是你的報應(yīng)啊。 她姓佛,念一聲阿尼陀佛,大慈大悲,手上的動作卻不見停。 樸玉兒聽得半清不楚,也聽不進(jìn)去她說。老嬤嬤打十三歲進(jìn)宮,一輩子拘在深宮,闔宮除了皇帝一個,其余的都是太監(jiān),她連男人的手都沒牽過,哪來的感慨說這番話。 那個事qíng就是快樂,五體通透,貪了又想,想了又貪,沒了雖然煎熬,但那煎熬也是一種美妙。是用語言描述不出來的,只能藏在內(nèi)心慢慢品嘗。老嬤嬤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她也不會告訴她。 啊少腹下頓地一抽,痛得她嘶牙打顫。 心底里都是孤落他鄉(xiāng)的凄涼,她想起那個禁衛(wèi)軍千戶魁梧的身影,現(xiàn)下那個男人就是支撐她的全部。 他生得真是英俊,是她活在這個陌生王朝里唯一的寄望。優(yōu)越的家世讓他有著一種天生的冷峻氣宇,比之乾清宮里多病的皇帝一定也遜色不了多少。 第一次見面是在宮女按例探親,玄武門內(nèi)站著宮女,門外站著家屬,長官念一個名字,宮女就出去一個。她也站在門邊上癡癡地看,雖然知道得不到圣眷的自己,早已是高麗王朝遺忘的棄子,永遠(yuǎn)也不可能在門外看到任何身影。 等到人員空空了,她還忘記離去。彼時她穿一襲淡紫色宮裝,衣襟潔白,裙裾在風(fēng)中繾綣輕舞,他看她兩眼,被她回眸發(fā)現(xiàn),又漠然移開眼神。 第二次已記不清是在哪里,只記得一條窄長的巷子,自己被宮人推搡,崴了腳,坐在石坎上揉。他應(yīng)是進(jìn)宮辦差,正yù往那里經(jīng)過,怎么忽然她一抬頭、他一側(cè)眉,偏偏就對上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