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咬唇睜目，目紅若泣血，右手一揚，側(cè)身用盡全力向他揮出一鞭。

    宗雋下意識地仰身以避，手便縮回，身下的馬亦隨之移開半步。而柔福用力過猛，一鞭打空，身體頓失平衡，朝著左側(cè)直直地?fù)涞孤漶R。

    那馬受驚，揚著四蹄如風(fēng)奔遠(yuǎn)，而柔福跌于沙土之上，微呼一聲，雙手按住腹部，側(cè)躺的身體痛苦地徐徐曲縮。

    宗雋亦大驚失色，立即下馬摟起她。她閉著眼睛，狠狠咬著唇，阻止被痛苦迫出的呻吟聲自喉中溢出。

    瑗瑗！宗雋把她緊摟于懷中，感覺到她脆弱身軀的輕輕顫抖。

    他想抱她上馬，手掠過她身下，不想竟發(fā)現(xiàn)她裙上有異樣的觸感。

    cháo濕的溫?zé)帷?/br>
    他的心跳陡然喪失了一貫的節(jié)奏，怔了怔，才試著去看那溫?zé)岬挠|感在手中印下的色彩。

    紅。

    5.藥傾

    八太子不知道么？小夫人有近兩個月的身孕，但如今胎氣已散了。請來的郎中jīng心救治良久后，終于向宗雋宣布如此結(jié)果。

    宗雋一陣緘默，再揮手，讓那人走開，轉(zhuǎn)首看柔福。她此刻僅著一層單衣躺在g上，衣色素白，最后一絲血色自唇上隱去，青絲無力地自枕上傾下，神qíng冰涼如霜，錦被下的她脆弱得仿若一片即將化去的雪。

    他走近，立于她身邊，問：你為何不告訴我？

    她緩緩抬目，一見他眸中即she出深寒的光。我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她盯著他切齒說：我寧死也不生有金賊血統(tǒng)的孩子！

    你何苦如此倔qiáng。宗雋在她身邊坐下，惻然笑笑，想撫撫她的臉：如今眼淚比無謂的慪氣對你更為有益。

    她一驚而起，拼命朝里縮不讓宗雋靠近，怒道：離我遠(yuǎn)點！我本來就不想要這個孩子，我不要你的孩子！從知道有他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怎么阻止他的出生我討厭他現(xiàn)在好了，沒了，沒了，多好她忽然有些失神，但立即又睜目冷笑道：告訴你，我是故意從馬上跌下來的

    你宗雋當(dāng)即捉住她一臂，驚問：你是故意的？

    對，我是故意的！她用她所剩無幾的可憐的力量掙扎著說：我不要這個你qiáng加給我的孩子，所以我故意摔下來我殺了他我從沒想過要生下他

    宗雋蹙眉凝視她，手指狠狠地深陷入她臂下肌膚，她似渾然不覺此處疼痛，繼續(xù)笑，繼續(xù)喃喃地重復(fù)剛才的話，然而臉上笑容逐漸扭曲，她眼底的悲傷沉重得令她不堪負(fù)荷，兩滴淚難以抑制地墜落。

    原來是她的驕傲與怨恨促生的謊言。心下頹然長嘆，宗雋松了手，柔福一下跌伏在g角，將頭深埋于被中，硬壓住自心涌出的悲聲，但雙肩卻仍無可掩飾地不住顫抖。

    宗雋拋下她大步流星地朝外走，那急促的推門將候在門外的瑤瑤嚇得失色，先接連退后幾步，再惶惶地喚：八太子

    宗雋正眼也不曾看她，目不斜視地走，只擲給迎面端著湯藥過來的瑞哥一句：好生侍侯小夫人。

    瑞哥答應(yīng)一聲，小心翼翼地端藥入內(nèi)?，幀幥娜桓?，待瑞哥轉(zhuǎn)身示意門邊侍從關(guān)門時才含淚急急問道：瑗瑗jiejie怎樣了？我可以進(jìn)去看她么？

    瑞哥回頭看看猶在悲泣的柔福，嘆了嘆氣，對瑤瑤說：小小夫人，你若還顧念你jiejie，此刻就不要再跟她說什么了。

    然后略略退后，命人輕輕關(guān)上了門?，幀幋袅⒘季?，才黯然抹淚離開。

    那藥柔福并不曾喝，連瑞哥熬的粥也難以咽下，一直到深夜仍是滴水未進(jìn)，而體內(nèi)的血仍在陸續(xù)地流。瑞哥每次掀開被子都會看見觸目驚心的痕跡，終于不堪忍受，哭著去敲宗雋的門，將此qíng告之。

    宗雋立即起身去看，卻見幾碗湯藥和粥食擱在她g前，涼的熱的都有，卻都未曾動過。侍女不斷地?fù)Q她身下加鋪的薄褥，一片片地抽出，她的生命也似分附于那片片殷紅的色彩中，即將流失殆盡，她懨懨地躺著，沒有再哭，眼睛半睜，卻空dòng無神。

    喝藥。他在她身邊命令，平淡的語氣，不生硬，但也沒有乞求的味道。

    她側(cè)首向里，毫不理睬他的話。

    惟有如此，才能救她。宗雋便立于柔福g前，垂目看她：我以為你會明白。

    救她？柔福不由冷笑：納她便是救她？她甚至比我當(dāng)初還小，我看不出你跟以前折磨她的金人有什么區(qū)別。

    那你要我如何待她？宗雋反問：把她接到府中仍當(dāng)?shù)奂Ч┲?？還是把她當(dāng)小姨、當(dāng)meimei，日后尋個好人家嫁出去？柔福暫未說話，宗雋又道：納她，是最好的做法。她是郎主指定要殺的罪女，我若要放她，便需要一個能向人解釋的理由。除了看中她的美色，我再無讓她活下去的借口，而這也是能讓我的族人接受的唯一借口

    不，這只是你自己的借口。柔福決然打斷他，說：你看出她是我meimei，有與我相似的容貌和與我相異的xingqíng，這讓你覺得很有趣，你想收集她、把玩她，就像當(dāng)初對我一樣。我與瑤瑤之于你，有如書畫古玩之于我父皇，你們慣于尋求收集，品玩細(xì)賞，多多益善，永無饜足。納她是為了救她，是為了哄我還是騙你自己？你應(yīng)該并不屑為你的好色找任何借口才對，你還有騙我的必要么？從你害玉箱的那天起，你就該猜到我會如何恨你，也不應(yīng)在乎多這一樁。只是至此，我更看透了你。

    宗雋徐徐一牽唇角，道：是，我本不屑與你解釋。殺人又怎樣？好色又如何？你并無資格要求我不殺你的族人，不納別的姬妾。你常常向別人提出過高要求，而人無意做到，所以你注定失望。你希望把握的東西，總是超出你力所能及的范圍，竭力去爭，不如安分度日，你何時才會明白？

    柔福搖搖頭，只回了他一句：總有一些東西是我自己可以把握的。言罷闔目，緊閉雙唇，似決意不再對包括他在內(nèi)的俗世紅塵給予一顧。

    她分明是指自己的生死：但求一死，你能奈何。

    奄奄一息，卻依然保持著如此冷硬態(tài)度，看得宗雋不覺怒起，一把拉起她攬在懷里，另一手拾起藥碗硬送到她嘴邊：你又錯了，若非我允許，死也不是你所能決定的。

    柔福掙扎，然終究敵不過他。他捏緊她下頷迫她張嘴，將藥傾入，卻被她迅速吐出，一面擺首躲避，一面雙手使勁朝他亂抵亂打。

    碗中藥左右搖晃，幾yùdàng出，宗雋索xing揚首一飲含于口中，將碗一摔，便摟緊柔福低頭尋她唇，yù將藥湯送入她口中。豈料甫觸到她唇，她被怒火激得渾身發(fā)顫的身軀便當(dāng)即一震，胸下有氣急涌，一口清水噴出，濕了他胸前衣襟。

    污穢！他聽見她恨恨地說，他看見她再次闔目前透出的恨意，冷寒徹骨，探不見半點寬恕的可能。

    6.飲鴆

    房中的女子歸于沉寂，倦怠地躺著，他在她臉上看見一種愛恨之外的qíng緒，從未有女人對他呈出的qíng緒，極端的厭惡。他一時竟然無措，感覺到胸前的cháo濕，有一絲涼意由此沉淀到心里。終于他離開，院內(nèi)月色如霜拂面，仿佛冰涼。

    柔福一直未能進(jìn)食，瑞哥等人qiáng喂她亦不可，就算勉qiáng送入她嘴中，她也會立即盡數(shù)嘔出，人便越發(fā)虛弱，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顯是已無求生的yù望。

    宗雋無計可施，只命瑞哥好好照料她，自己不再踏入她房內(nèi)半步。她那一口清水終于撲熄了他臉上向她呈出的不滅笑容，心qíng與隨后的yīn天一般灰暗，他居然也會鎖眉不展。

    這日傍晚，貼身服侍了他母親紇石烈氏幾十年的老宮人什谷馳快馬趕來，帶給他一個消息：完顏晟得知了宗雋私放沖懿帝姬的事，勃然大怒。

    宗雋倒不驚慌，說：我回京后自會向郎主解釋。

    什谷搖頭說：此番郎主震怒非同尋常。八太子不會不知，上回八太子極力保護(hù)柔福帝姬已使郎主心存芥蒂，將這次任務(wù)jiāo予八太子便意在試探，不想八太子竟又救下一位南朝帝姬。娘娘命我?guī)б痪湓捊o八太子，我如今說出，一字不改，如有冒犯還請八太子恕罪：你有何能耐可屢拂郎主意又全身而退？

    宗雋道：我既決定留下她，便會承擔(dān)由此導(dǎo)致的后果。

    什谷嘆嘆氣：娘娘還說了一句話：為女色而損大局，是為不智，何況，并不是任何女子都值得人舍命相救的。

    宗雋凝神細(xì)思，忽了然一笑：母后命你老人家日夜兼程地趕來，不會只是要你傳幾句話罷？

    什谷亦微笑，轉(zhuǎn)首朝門外吩咐道：進(jìn)來。

    一名侍女恭謹(jǐn)?shù)嘏e著一托盤入內(nèi)，盤中置有一壺酒。

    什谷親手把酒接過，擱在宗雋身邊的桌上，再垂首說：娘娘說，若無柔福之事，沖懿可留；若無沖懿之事，柔福可留。但若八太子想二美兼收，便是無謂冒險。娘娘對八太子當(dāng)眾為柔福帝姬沖撞郎主之事已頗感失望，如今不想再看八太子犯同樣的錯誤。八太子若不想招禍，兩位帝姬便只可留一位，這酒讓誰飲下，由八太子決定。

    宗雋揭開酒壺蓋朝內(nèi)看了看，但見酒液清澄，無一絲雜質(zhì)，其味幽幽蔓延融入空氣，詭異地香。將酒壺略略推開，避開那冶艷的香味，宗雋問：必須如此？

    什谷頷首道：娘娘教八太子做的事，哪件錯過？

    然后行禮告辭，說未便久留，要立即回宮復(fù)命。宗雋送她出去，回房凝視那酒片刻后，自取府中所備的酒，將兩壺酒各倒了一杯，再命人把瑤瑤找來。

    自柔福小產(chǎn)后，他一直未理睬瑤瑤，此刻瑤瑤蒙他召喚，迅速跑來，眼角眉梢有明亮喜色。

    宗雋待她行禮后，和顏對她說：我母后給我出了個難題，我不知如何解答，看來要你助我了。

    瑤瑤驚訝道：我？奴婢愚笨，八太子都解不出的難題，奴婢又豈會解答？

    宗雋一擺手：對你來說倒不難，不過是作個選擇而已。

    瑤瑤松了口氣，微笑問：選什么？

    宗雋轉(zhuǎn)視桌上酒：母后不想讓我享齊人之福，說你們姐妹只能留一人，送來一壺鴆酒，讓我給你或你jiejie飲。我甚為難，不知讓誰飲較好，故此召你來，由你決定罷。旋即一指兩個已斟滿酒的酒杯，說：左邊的是鴆酒，右邊的無毒，你選一杯飲下，剩下那杯便是你jieji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