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蒼城，朧廬

    豫王看完剛剛接到的梁帝諭旨，站起身來，對校武場大聲喊道“升聚將鼓！”

    咚咚咚！玄甲軍的聚將鼓乃是用最為上乘的牛背皮扯制，棒槌捶打在皮面之上能發(fā)出深沉、悠遠而激昂的聲響，短時間內(nèi)就能傳遍整個軍營。聚將鼓一響，所有校尉及以上的將領(lǐng)必須在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到達，否則軍法處置。聚將鼓一般不會響，一旦響起便是有重大軍情或是即將開戰(zhàn)，上一回敲響是東征滅胡的時候。

    朧廬門外便是空曠的聚將校場，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玄甲軍內(nèi)所有的將領(lǐng)悉數(shù)到齊，按照軍銜高低整齊排列成兩縱隊。滅胡之戰(zhàn)后，梁帝獎勵玄甲軍，豫王將獎賞悉數(shù)分給了麾下將士，對于自己的獎勵未要分毫，唯獨提出了要擴軍的要求，當時梁帝欣然應允，除了宣韶寧在平州和登州招募的以外，還有約兩萬人加入了玄甲軍，為此寒刀、屯連、銹螯三衛(wèi)也正式升格成為同金甲一般能擁有指揮使。此次聚將，寒刀指揮使夏峻茂；屯連指揮使彭安澤；銹螯指揮使項昂、戰(zhàn)霆均是以新的身份出席。

    “下唐正式向我朝宣戰(zhàn)，在守歲之夜發(fā)動突襲占領(lǐng)了漢州，不僅是讓右銜衛(wèi)全軍覆沒，還在兩日后攻占江州城并屠城！東南三鎮(zhèn)僅剩金昌城，一旦金昌城破，那黎陽倉以及安州等州立刻面臨下唐軍的鐵蹄?；噬弦呀?jīng)下令讓赤尾軍率先增援安州，命我軍即刻開拔，同赤尾軍形成合力不但要擊退敵軍，還要重新奪回江州和漢州！此戰(zhàn)艱險絕對不亞于滅胡之戰(zhàn)，我必須要向各位言明！”豫王渾厚的聲音回蕩在校武場“此番迎敵，金甲衛(wèi)耿彥部、歐鷺洋部；銹螯衛(wèi)戰(zhàn)霆部；寒刀衛(wèi)、屯連衛(wèi)悉數(shù)出征！”

    “得令！”

    各級將領(lǐng)的干脆利落的喊聲傳出朧廬傳進了軍營中不少人的耳朵中，其中就包括司衡，自從滅胡之戰(zhàn)后，隔三差五的總要來隔壁軍營看望凌緋顏，凌緋顏自然極力反對，可是面對著臉皮厚過牛皮的司衡，久而久之她只好不搭理了，時不時的還要訓斥幾句，可司衡愣是永遠一副人畜無害的笑臉。

    完成了上午的訓練之后，司衡連午膳都來不及用就離開軍營來找凌緋顏。因為有了豫王的特準，凌緋顏招募了三十名的女子組成了娘子軍，日日同樣堅持訓練，絲毫不遜色于男兵。同樣是結(jié)束了早上的練兵，一身戎裝的凌緋顏走到了營區(qū)門口朝兩邊張望，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面上毫無表情，可內(nèi)心卻有一絲異味。

    算算也有三日沒來了，難不成是因為訓練任務重脫不開身？也沒聽說要加重訓練量啊；難道是身體抱恙？他那身糙皮，之前那么重的傷都挺過來了，還能有什么病能讓他倒下；那會是什么原因？該不會是凌緋顏狠狠搖搖頭，堅定的告訴自己不會的，畢竟這軍營里統(tǒng)共也就三十二個女人，除了自己軍營里也就只有一個胭脂了，可她身為軍醫(yī)，營帳之內(nèi)人來人往的也沒有機會?。?/br>
    正當凌緋顏甩甩頭準備回到營地之內(nèi)，那個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傳入了耳中?！霸诘任野?！”這聲音輕佻中透著無賴，偏偏讓凌緋顏甚為安心，她的嘴角已經(jīng)暈開了笑容，可是轉(zhuǎn)身之后還是一張冰塊臉。

    “你倒是夠準時啊，每三日就來一趟?！?/br>
    “你也是夠上心啊，都算準了我三日一來，所以這是在等我咯？”

    “少臭美了！我這是方才聽到將軍府方向的呼喝聲，走出來看看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啊？想知道就問我啊！我可是軍營百曉生?！?/br>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玄甲軍軍紀嚴明，休得胡謅！”

    “我胡謅也好，貼金也罷，都是為了討某人的開心罷了，豈有他哉？”

    “我要回去用膳了，你回去吧?！?/br>
    “哎，別走啊！”

    司衡一個箭步跑上前，不管不顧的伸手拽住了凌緋顏的手，當肌膚相接處的那一剎那，仿若有一股真氣游走于全身，讓凌緋顏全身的血液開始發(fā)熱，相應的肌膚也開始發(fā)熱。司衡是第一次拽住她的手，一時間握得緊緊的，凌緋顏的臉瞬間綻開紅暈，她使出全力硬是甩開了司衡。

    “你真是無禮！”實在是組織不出更多的語句，凌緋顏感覺到臉上傳來的熱量，也不敢再正視司衡了，拋下一句話就轉(zhuǎn)頭欲走。

    “等等??！我給你帶吃的來了！”

    司衡跑到了凌緋顏面前，他不管對方立刻低下去的頭，將一直藏于身后的布包輕輕打開，里面是一只用荷葉包裹著的雞，隨著布包的掀開，雞身上的熱氣開始慢慢騰空。

    “這是我向?qū)④姀N子討要來的！”也許是擔心凌緋顏不肯接受，司衡繼續(xù)解釋道“我早就開始和廚子攀關(guān)系了，時不時的就送些禮，這荷葉雞是今天將軍的午膳，我特意求他幫忙多做了一只。剛才就是跑去拿了，所以今天來晚了些?！?/br>
    即使強悍如凌緋顏者，身為女人，聽到這一番話，那些包裹全身的戎裝已經(jīng)完全褪盡了，剩下的就是女子脆弱而又敏感的內(nèi)心。凌緋顏抬起頭看到了荷葉雞，輕輕一嗅，雞rou的香味沁人心脾，肚子里的饞蟲立刻開始蠕動起來。

    “快嘗嘗吧，趁熱吃才好吃！”

    “你這樣做就不怕被將軍發(fā)現(xiàn)？”凌緋顏撕下了雞背上的一塊rou，絲絲白嫩的雞rou散發(fā)著香味，送入嘴中后，慢慢在咀嚼之中化為湯汁流入心田。

    “無妨無妨，大軍開拔在即，將軍英明神武，斷不會為了一只雞而處罰大將的?！?/br>
    “你也算大將？”凌緋顏取笑道，可轉(zhuǎn)瞬她就回過味來“如何，你要出征？”

    “今日的聚將鼓你也聽到了吧，我們是軍銜不夠沒有參加，可是根據(jù)我的打聽，將軍是打算讓我們出征了，對手應該是下唐軍，這次調(diào)用的依舊是耿彥指揮使部，我作為他的屬下自然要上戰(zhàn)場?。　?/br>
    “要同下唐開戰(zhàn)卻是為何？”

    “不知啊，不過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知道了。”

    “既然你要出戰(zhàn)，那么我也要去！”

    “你啊，還是留在夜蒼城好生訓練你的娘子軍吧！”

    “你就是小瞧我們女子！咱們走著瞧！”

    沒等司衡說話，凌緋顏就奪過荷葉雞大搖大擺的走進了軍營，司衡笑呵呵的看著她的背影，心中說不出的滿足。

    司衡所料不差，當晚關(guān)于梁朝對下唐用兵的消息就傳遍了軍營，同時下唐的暴行也同用兵的消息一道傳開了，所有玄甲將士聽聞之后無不憤恨不已。

    霍青所在的軍營關(guān)于開戰(zhàn)的消息是由楊靖帶來的，按理說大可不必由他這個都尉親自來傳達，可他依舊堅持到場并將個中情勢給所有將士分析了一遍，在離開軍營的時候特意示意讓霍青出來相送，在兩人走到軍營口的時候，楊靖低聲說道“此次對下唐作戰(zhàn)艱難程度難以預知，將軍日理萬機自然記不起你來，不過任務既然交到了我們部的手上，自然不能讓將軍失望。歐指揮使特意吩咐我一定要讓你上戰(zhàn)場，給你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盡管你的同窗也曾說過你勇武有余、智謀不足，不過歐指揮使還是非常信任你的，此次你可要好好表現(xiàn)，爭取立下軍功！”

    “末將領(lǐng)命！多謝指揮使和都尉給的機會，末將一定不辱使命！”

    “好好好，軍功重要，可活著回來更重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同為青山書院的弟子，你絲毫不比其他幾人差！”

    楊靖狠狠拍了拍霍青的肩膀，語氣中充滿了期待和關(guān)切，待他走后，霍青依舊站在原地，正月的寒夜之中他全身火熱的，楊靖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能在豫王面前說話的同窗除了宣韶寧還能是誰呢？可他是真的關(guān)心自己還是怕自己軍功高過他呢？他在書院的時候不是如此的性格啊，難道是功名利祿真的改變了他么？當然能！霍青很肯定的告訴自己，因為他自己就被功名利祿改變了，自從同窗們紛紛通過軍功獲得升遷之后他愈發(fā)覺得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我不會比你們差的，我要立功！

    冬日的暖陽再次照耀在夜蒼城頭時，十萬玄甲軍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了，金甲衛(wèi)出兵四萬、銹螯衛(wèi)出兵兩萬、屯連衛(wèi)出兵兩萬、寒刀衛(wèi)出兵兩萬。陽光打在每一張年輕的面孔上，打在每一身銳利的鎧甲上，更是射進了每一個出征戰(zhàn)士的心里，為報國仇家恨，他們每一個人都憋著一股勁。

    宣韶寧站在隊伍之中，他很是坦然，他的身后是那幫出生入死的兄弟，即便他們?nèi)缃穸家呀?jīng)是伍長和百夫長了，可他依舊能感覺到他們傳遞過來的堅毅的目光。站在宣韶寧身邊的是段朗，這不是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了，可緊張和興奮還是纏繞了他整整一夜。

    同段朗一樣激動的就是霍青了，他身在金甲衛(wèi)中看不見同窗的身影，事實上他此刻也不愿意見到同窗的身影，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告訴自己、鼓勵自己，一定要抓住此次機會，他抬頭觸碰到了刺眼的陽光，他不眨眼，任由陽光的熱量通過眼睛傳遞到全身，他發(fā)誓要讓自己成為軍隊的中心。

    司衡的頭在隊伍中來回逡巡，想要找尋那個身影卻也不愿意看到那個身影，內(nèi)心矛盾著，眼睛卻沒有停下，在找遍各個目力能到達的角落之后，他還是看到了她，她同男子一般戎裝素裹，眉宇間透出不輸男兒的英氣，此刻她也在看著他，眼神交匯的時候，司衡只能無奈的苦笑了，她想要做到的事情一定會全力以赴。

    凌緋顏在當晚聽到了軍令之后立刻找到了耿彥要求率部參戰(zhàn)，為了表示對女兒的支持，凌鐵鷹也率部來助威，耿彥很是爽快的答應了這對父女一同上戰(zhàn)場。凌緋顏看見了司衡，她內(nèi)心很是平靜，如果說第一次和父親一起上陣難免有些興奮，那么在看到司衡的一瞬間，她就平靜下來了，能和他并肩作戰(zhàn)，她相信他們一定不會輸。

    “下旗！”

    一聲令下，角旗來回揮動，豫王上馬對莫承楓說道“有賴莫師傅了！”說罷，便揮動馬鞭一騎絕塵而去。十萬玄甲大軍轔轔而去，騰起的煙塵久久不散，莫承楓看著遠去的大軍，心中卻不免有些擔心，他不能告訴任何人自己的擔心來自占卜，他留在軍營身負重任，他必須配合袁堯運送物資，確保大軍的補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