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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鎮(zhèn)山河在線閱讀 - 第九章 山中歲月

第九章 山中歲月

    山中只一日,人間已千年。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匆匆六年過去,此時已是梁歷27年的深秋。在這六年中,大小戰(zhàn)亂不斷,饒是如此,青山書院依然保持著那一份亂世中難得的寧靜。

    “將刀橫握,然后找到魚肚中間的分界線下刀,快速劃開,掏去內(nèi)臟,在魚脊上前后各兩刀,然后”胖魁用手輕輕一捏,拔出了一具完整的魚骨頭,“怎么樣,學(xué)會了嗎?”胖魁提著魚骨頭對著杜少吟說到。

    “胖魁師傅,我剛才可是一點都沒落下地看了,來,我來試試!”杜少吟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胖小子了,雖然和胖魁一樣,同樣醉心于廚藝,可與胖魁不同的是,杜少吟面白無須,身材勻稱。他的父親本意是希望兒子進入書院跟著六位教習師傅學(xué)習本領(lǐng),可沒想到,倒是本來不被列為技藝的廚藝最為突出,做出的菜肴也是色香味形俱全,儼然有望成為胖魁第二。

    “好好,試一遍給我看”看到自己的廚藝后繼有人,胖魁教起來極為用心。

    杜少吟正在節(jié)膳院向胖魁學(xué)習最新的剮魚刀法。

    “默言,你倒是快點啊,落在這么后面,說不出話了吧,哈哈!”言柯冉騎著絕云,一邊用力策馬奔騰,一邊還不忘回頭嘲笑肖默言。

    “囂張什么!論起速度,我的驚帆可一點都不比你的絕云差!”肖默言一邊迎頭追趕,一邊繼續(xù)拌嘴“再說,比耐力,絕云可是不及驚帆的!”

    “少來這套,不是馬匹之間的差距,而是騎者的差距!”言柯冉在飛奔的馬背上竟然還能悠閑地做著鬼臉,可見騎術(shù)精湛。

    “讓你見識見識,省得如此自大!駕!”

    肖默言和言柯冉這對“冤家”如今也長成了翩翩公子,兩人均是面容姣好,身材頎長,個性也很相似,在外人眼中他倆神采飛揚、活潑好動、為人義氣,可在彼此眼中卻是互相看不上眼,一日不抬杠一日難安寧。此時這對冤家正在跑馬場比拼著騎術(shù)。

    瑤閣的東北角,楚寒芊在彈奏著七弦琴,笑靨如花;臺上,戚婉彤已然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盈盈起舞,舞姿翩躚,一曲渡鴻不輸當年的楚寒芊。

    “真的是絕美呢,更勝于我了”楚寒芊鼓著掌,笑著站起身,“都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想來就如你這般了?!?/br>
    “師姐,說的哪里話,婉彤學(xué)習不過短短六年,怎及師姐十六年的功力?”戚婉彤整理稍有些亂的衣裳,謙虛的說道。

    “有些事在于天資,并不全在后天的學(xué)習。依我看來,用不了多久,你的舞姿在我們大梁應(yīng)該是難逢對手了”,楚寒芊走上前雙手托住戚婉彤的手,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的眼睛,“舞姿可取悅于人,卻難留住人,它終歸只是一種手段”。

    戚婉彤不明白楚寒芊為何突然這么說,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對答,唯有撲閃著一雙明眸。

    “以后你會懂的”楚寒芊狡黠一笑,即便是姿色已然不輸她的戚婉彤也不禁有些恍惚。

    “接下來,我們開始練習琴藝”楚寒芊撫摸過六弦琴。

    “這是白籽,這是木香,本都是極為常見的草藥,可偏偏他倆若是一同煮水后,湯汁會彌漫一種攝人心魄的香氣,若是在這湯汁中加入鹽,那便成了一味毒藥,久服之,全身會出現(xiàn)點點血斑,直至最后褪盡血色而亡”尹離說著將兩種草藥遞給了白洛遙。

    白洛遙的美貌雖不及戚婉彤,可精致的五官也像是經(jīng)過精心雕琢,她勝于戚婉彤的是大氣的個性。她接過尹離的遞來的草藥仔細端詳,“真沒想到,這么普通的草藥,稍加調(diào)制后竟會是這么厲害的毒藥,這些恐怕是我爹也是不知道的”,她湊近聞了聞草藥的氣味。

    “沒錯,我本也是不知道的,這還是書院的前輩告訴我的,也是前人經(jīng)過數(shù)次的嘗試后發(fā)現(xiàn)的,要不怎么說醫(yī)術(shù)博大精深呢”尹離同白洛遙站在一起,根本不似師徒,更像是姐妹。

    “洛遙只聽說過神農(nóng)嘗百草,不曾想,書院的前輩們真的有此作為,洛遙真是佩服了!”

    “洛遙,以你出生醫(yī)藥世家的背景,學(xué)起這些來應(yīng)該是比他人更能有進益的,你若學(xué)成,我也可以放心了,畢竟沒有讓書院的醫(yī)術(shù)斷在我手上”,尹離收拾著屋內(nèi)的各種藥草,如釋重負的說道。

    “尹離師姐,僅有醫(yī)術(shù)怎么夠,還得有仁心,這不是你說的么?身體之疾容易治,世事的紛爭才難說清”,白洛遙望著尹離的背影,很有感觸。

    “沒錯”尹離轉(zhuǎn)身,“所以等著你們?nèi)メt(yī)治”。

    “敵軍有十萬人,我方僅僅三萬,在兵力上是絕對的弱勢,可是,我們的優(yōu)勢是地勢。地形我們非常熟悉,冶水在盛夏時節(jié)水量極大,而冶水兩面的平原卻有著一丈的落差,我軍可以占據(jù)地勢高的一面平原,掘開一條深溝將冶水引向敵軍,此計策如何?”段朗看著赫連平發(fā)出詢問。六年后的段朗人如其名,清逸俊朗。

    “初看起來,計策的確可行,可實際執(zhí)行之時卻是有難度”,蘇淺當先說出自己的看法,“你看,兩個平原之間的確是有落差,但若真的要挖渠,這可是耗時耗力的一項工程。據(jù)我所知,冶水平原的土質(zhì)是紅壤,比較堅硬,挖渠可得耗不少功夫呢,萬一被敵軍發(fā)現(xiàn),只怕功虧一簣”。

    赫連平點點頭,示意蘇淺說下去。蘇淺較之段朗更為清瘦,身高也是矮一些,可商人精明的頭腦、犀利的眼光卻使他能見人所未見,想人所未想。

    “我軍可以佯裝不敵,然后撤退,退至岷山腳下。岷山山勢巍峨,山高林密,本就是很適合隱蔽,最是有特點的是岷山山路很是狹窄,堪堪容一人通過都是勉強”蘇淺繼續(xù)分析自己的思路。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來一個誘敵深入,然后一網(wǎng)打盡!”段朗豁然開朗。

    “沒錯!”蘇淺肯定的笑了。

    “很好,你們的想法都是不錯,能明白自身的弱勢,能找到可以利用的優(yōu)勢,我很是滿意!”赫連平毫不掩飾對二人的贊許。

    校武場上此時是一片刀光劍影。叮叮、哐哐的冷兵器打擊聲不絕于耳,兩個矯健的身影在進攻、躲閃、出刀、還刃之間進退自如,若是有人在旁觀戰(zhàn)定會喝一聲彩,可站在一邊的沈銘卻是神情漠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兩人。

    “怎么,一個男子漢就這么點力氣?”

    “哼,我是看你是女子,才讓你三分”

    “誰要你讓了!”這句話似乎是惹怒了女子,一個瀟灑轉(zhuǎn)身之后,一劍快速刺向男子的下盤。

    當!地一聲,男子用手上的刀擋住了女子的劍。

    “既然這樣,那我可就出全力了!”男子大喝一聲,后退兩步后,騰空躍起,在空中一刀劈下,刀鋒凌冽??膳訁s是不慌不忙,一個閃退,蹲下后引劍抵擋,竟然堪堪將刀擋在攻擊范圍之外。

    這二人是霍青和凌緋顏,他們刻苦的練習武技?;羟喈吘故浅錾磙r(nóng)家,經(jīng)過六年的磨練,如今是所有人中體格最為強壯的,自知天資不夠,所以也是所有人中練習最為刻苦的;從來不愛紅妝的凌緋顏捆綁發(fā)髻,緊身短打,一副男子裝扮,眉宇間滿是英氣。

    “霍青力大,出手極快,攻擊力強,然而顧上不顧下、顧下不顧上,只知一味猛攻,缺乏防守。緋顏判斷準確,能做到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可是招式偏花哨,要知道敵人可不是來欣賞你的武技的”,沈銘嗓音平淡,卻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二人的缺陷。

    一陣陣悠揚的笛聲在攬月湖上方回蕩,奇的是不斷有飛鳥落下,停在一個綠衣女子的身邊,似乎也是被這笛聲所吸引。綠衣女子卻是看也不看,自顧自的閉著眼,完全沉浸在樂曲中,時不時隨著笛聲曼舞,好一派旖旎風光。

    “嗯,吹得不錯”葉凱嘴角叼著一根草,隨意地鼓著掌,人卻是躺在落雨亭中,慵懶地半閉著眼。

    笛聲忽然停止,接著是一聲不客氣的質(zhì)問“僅僅是不錯?這只是剛開始,讓你瞧瞧厲害的!”綠衣女子將手中笛子插入腰間,轉(zhuǎn)身對著許多的鳥兒,開始了鳥叫,鳥兒們似乎聽懂了她的“言語”,竟然也是嘰嘰喳喳地回應(yīng)著,一時間甚是吵鬧。

    “吵死啦,我可沒有教你陪鳥聊天!”葉故作不悅。

    綠衣女子也不理睬,繼續(xù)學(xué)著鳥叫,葉凱正欲發(fā)作,突然綠衣女子手一揚,所有的鳥兒在同一時間全部展翅飛起,先是全部聚集在空中亂糟糟的一團,繼而在綠衣女子哨聲的指揮下,開始了“舞蹈”鳥兒們在空中排成整齊的兩列,然后開始呈螺旋形不斷地旋轉(zhuǎn),猶如一道龍吸水在攬月湖的湖面上盤旋,吸引了不少書院中的學(xué)子前來,個個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就連葉凱也被這場景震驚了。

    “可兒jiejie好厲害??!”

    “對啊,真神奇!”

    圍觀人群中贊美之聲不絕于耳,綠衣女子滿心歡喜,一聲長長的哨聲,一瞬間,所有鳥兒立時散開飛走。

    趙可兒兩條辮子梳于胸前,六年的時光也沒有帶走她的可愛,反而融入歲月之中,將她修飾得更為可人。

    “怎么樣?有過之無不及吧!”趙可兒雙手背后,一步一跳地走到落雨亭中,滿心自豪地看著葉凱。

    葉凱此時已然坐起,照樣慵懶的回答道“厲害啊,書院第一馭獸師啊,這要是去京城擺個雜耍攤子,想來很是能掙到銀子呢”說完還不懷好意的笑笑。

    “你!”趙可兒氣得小臉通紅,抬手就要打人,葉凱一個鯉魚打挺,翻身閃到了亭子外面的回廊上,嬉皮笑臉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哦!”

    “本姑娘不跟你計較,我找芊jiejie去,和她好好聊聊!”趙可兒轉(zhuǎn)身就要走。葉凱的死xue就是楚寒芊,急忙一改剛才的浪子模樣,跳到趙可兒面前,溫言軟語地求道“好可兒,怎么說我們也算師徒,再不濟我也是你師兄,有些事呢,就不要去麻煩寒芊了”。

    趙可兒撫摸著自己的辮子,很是為難表情,“不知道什么事可以說,什么事不能說呢,要不我先去問問芊jiejie?”說完就一溜煙地跑了。

    “好你個趙可兒,想跑!”葉凱抬腿就飛奔出去。

    窗臺微風拂過,掀起了書桌上的宣紙一角,一人提起衣袖,將手中的毫筆輕輕蘸了蘸硯臺里的墨,略一思索,在紙上寫下

    楚天一望孤帆遠

    幾重煙雨幾重川

    看不夠,醉青山

    浮生夢,共悲歡

    相思闕,別離慢

    那人寫到此處,似乎亦被詩句意境所感染,停下筆,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縱使再不舍,該來的總會來”褚況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進了屋子,“清遠,眾人之中屬你才情最好,‘別離慢’是希望那天來得晚一些么?”

    “山中七年,情分已深,怎能是說斷就能斷的”,木清遠已然不是當初那個有些木訥的少年,青山書院的六年沉淀出更為濃厚書卷氣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十三人中出了名的才子。

    “不用斷,雖說是別離,但也是學(xué)成出山,是該有自己的一番作為的時候了”褚況言語堅定。

    木清遠擱下手中的筆,走到窗邊,遠眺書院的全景,再無言語。

    溯澗院里,宣韶寧同樣站在窗邊,不過他不是在欣賞風景,而是在研究手中書籍里的內(nèi)容。斜陽夕照,映襯出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修長勻稱的身體。

    “我們大梁戰(zhàn)斗力最是強的當屬豫王麾下的玄甲軍,人數(shù)有五萬,每一個士兵都能以一敵二。其中寒刀為前鋒,均為騎兵,持長槍和鐵盾;屯連為戰(zhàn)車組合,一人駕車,兩人分列左右刺殺,中間一名弓箭手;銹螯為騎兵,全部精通騎術(shù),手持端弩,遠距離射殺;金甲全為步兵,為戰(zhàn)斗主力?!钡统恋穆暰€穩(wěn)穩(wěn)的穿過樓閣,清晰的傳入宣韶寧耳中。

    “你竟然對玄甲軍的情況如此了解!”宣韶寧很是驚奇,對著一排排的書架發(fā)出疑問。

    “溯澗院最高的一層陳列的都是戰(zhàn)書,其中的《梁國卷》詳細記載了玄甲的起源,內(nèi)部組成,作戰(zhàn)策略”,師鞏正淵從書架的陰影中走出,手里正是拿著那卷《梁國卷》戰(zhàn)書。即使是陰影也難以完全掩蓋師鞏正淵的俊美臉龐,瘦削的身材,蒼白的皮膚讓他看起來弱不禁風。

    “褚?guī)熜忠恢闭f你是我們之中天資最好,思慮最是周全的,他說得真是一點沒錯”,宣韶寧離開窗邊走到師鞏正淵面前接過他手里的書。

    “我們距離離開書院也不過半年的光景了”師鞏正淵長長的睫毛遮蓋了他的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宣韶寧合上原本想要翻開的《梁國卷》,嘆一口氣道“七年光陰,多么難得,一旦投身亂世,命運又會如何?”

    “學(xué)以致用,夫子一直都說,我們學(xué)成一身的本領(lǐng)就該出山一展身手,還記得書院的箴言么?”師鞏正淵神色嚴謹,眼神熱切的看著宣韶寧。

    尚德于心,大志于胸,

    衛(wèi)民以刃,護國以身。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

    當雪花輕輕的飄落在宣韶寧手掌心,一種熟悉的冰涼感覺慢慢滲透,順著血脈流遍全身,它宣告著梁歷28年的到來。又是一年飄雪時,這一次的新年,學(xué)子們都留在了書院,因為他們知道,離別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新年的第三天,從廂閣到尚德堂的路上,滿是深深淺淺的腳印,再次來到這個過去七年中幾乎每日都會來上功課的地方,曾經(jīng)的少年們無比的熟悉。與往日不同的是,業(yè)已成人的他們今日衣著光鮮、神色從容、腳步篤定、儀態(tài)萬千,儼然成為青山書院一道不可多得的風景線。

    推開門,走進大殿,白石夫子依然站在臺階之上,須發(fā)皆白,可是面色紅潤、精神抖擻,與初見時候一模一樣,七年的時光并未讓其滄桑一分。衡三一如既往地跟隨在白石夫子的身后,六位教習師傅亦是分列左右。

    這場景像極了最初進入書院時情形,宣韶寧一時間突然有些恍惚,是不是這七年根本就是一場夢,我還是當初那個小乞丐?可是,當他看著自己的衣飾,再看看身邊的同窗們,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了,是啊,這不是夢!宣韶寧想到這,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想當初,老夫初見你們時,你們還是不諳世事的少年,如今都已經(jīng)年及弱冠了,七年了,老夫真是老了,但是你們都長大了!”白石夫子笑著自嘲,話語中掩飾不住喜悅。

    “怎會?夫子就和七年前一樣,時光只是讓我們成長,卻沒有讓夫子老去!”蘇淺一番話說得極是順耳。

    “默言呢,話多!要說這甜言蜜語,還是要聽蘇淺的”白石夫子捋了捋長及胸口的美須調(diào)侃道。

    “夫子,你這是在夸我呢還是夸蘇淺呢?”肖默言狡黠地問道,細想“話多”未必是壞事,“甜言蜜語”未必是好事,有此一問說明肖默言很是心細。

    “哈哈,不愧是默言!”白石夫子像是默認了。

    “老夫此生一共在這里和六屆弟子道過別,他們之中不乏位極人臣的文官,亦有馳騁沙場的武將,光耀了青山書院的門楣!除了少數(shù)人”白石夫子說到這里,略一停頓。

    “你們當初進入書院時候,老夫就說過你們在這兒學(xué)的不僅是技藝,更是德行。今天老夫還是這么說,離開書院之后,不求你們高官厚祿,只求你們不忘初心、不負家國!”白石夫子一概以往的溫柔話語,此刻嗓音高亢,神色嚴肅。

    不忘初心、不負家國

    短短八字,說起來多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又能有幾人?

    “今天,老夫要你們再次大聲說出青山書院的箴言!”白石聲音洪亮,余音足以繞梁。

    尚德于心,大志于胸,

    衛(wèi)民以刃,護國以身。

    十三人齊聲喊了出來,每一個人的眼眶都已濕潤。

    “去吧,在亂世中干一番自己的功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