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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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李宿自己心里明白,無論別人如何想,無論他們又如何揣摩他,他是真的不想要。 宮外的天多美啊。 清晨總是碧藍溫柔,白云皚皚,正午則是陽光璀璨,照耀人心。 傍晚時分的天是李宿最喜歡的。 成片的橘紅晚霞映紅天際,映紅大地,也映紅了世間萬物。 美得驚心動魄,也美得自由自在。 這才是每個人頭頂上應該有的天。 不是那狹窄的,方方正正的,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業(yè)障。 ———— 姚珍珠這話說出口,自己也覺得實在太過僭越。 但出乎她的意料,李宿并未生氣,或者說,對于這個幾乎冒犯的問題,他其實是相當寬容的。 他甚至漏出了一個幾乎堪稱溫柔的笑。 這種笑容,令姚珍珠的心猛烈地跳動著。 這些日子來的不解、疑惑,亦或者難受、痛苦,似乎都在這個笑容里化解。 她隱約明白了什么,卻又尚未完全開竅,依舊不懂自己為何要被李宿的情緒所牽動。 她就這么愣愣看著李宿,就連鍋中沸騰的魚rou香氣都忘記去品鑒,也忘記了腹中饑餓。 世間萬物,都沒李宿這個笑容重要。 李宿笑得開懷,心情極為舒暢,他感受到姚珍珠的目光,偏過頭來看向她。 火光之下,小姑娘呆愣愣的,似乎不解他為何要如此高興。 李宿想了想,以她能聽懂的話語回答:“是啊,宮里面要讀書,要上課,來到宮外,便不用再挑燈夜讀,也不用勤勉上進,我當然是更喜歡這里的?!?/br> 姚珍珠似懂非懂,好奇幾乎要淹沒她的理智:“殿下,可以我們還是要回去的,回去了怎么辦呢?” 是啊,回去了又如何是好? 李宿原本以為姚珍珠要問她為何不喜歡宮中,結(jié)果她想的竟是回去該怎么辦? 李宿臉上的笑意更濃:“回去便回去,該如何便如何,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br> 倒是難得豁達。 姚珍珠似懂非懂點頭:“殿下所言甚是?!?/br> 如此深奧的問題,有時尚未交心,談起來便也不能掏心挖肺,只能深入淺出,寥寥幾語。 李宿不覺得姚珍珠不值得交心,也并非藏著掖著,他是怕自己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會嚇壞小姑娘。 他回過頭來,看著咕嘟嘟冒著熱氣的陶鍋,道:“魚好了?!?/br> 魚確實熟了。 沁人心脾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姚珍珠的心神一下子便被吸引過去,頓時忘了回不回宮的事。 她道:“殿下,可以熄火了?!?/br> 這幾日他們都在山洞燒火做飯,又已經(jīng)做好了門簾籬笆,晚上山洞應當很是溫暖,不用再燒火堆。 草墊沒有拎手,李宿把火堆填滅,然后便用竹筷取下充當鍋蓋的草墊。 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 蒸騰的熱氣里,姚珍珠深深一嗅,聞到了魚rou特有的鮮香。 全熟之后的鰣魚沒有任何腥味,只有讓人瘋狂流口水的香。 那種香,是春日百花盛開的芬芳,是夏日瓜果成熟的甜美,是秋日稻谷金黃的感動,是冬日寒梅傲雪的凜然。 姚珍珠深深吸了口氣,湊上前去看。 魚rou一層又一層堆疊在碟子里,白白的魚rou又嫩又滑,上面裹著一層油光,晶瑩剔透。 “這魚可真漂亮?!?/br> 其實不是魚如何漂亮好看,而是因為味道實在太香了,讓人看著的時候,都覺得心曠神怡。 李宿見她看得都要入迷了,忙把碗筷遞給她:“先嘗嘗?!?/br> 姚珍珠頓時紅了臉。 她進宮多年,又一直在御膳房當差,什么好吃的沒見過?什么好東西沒吃過,竟看鰣魚看呆了,實在有些丟人。 她忙接過碗筷,先用公筷挑了最嫩的rou夾給李宿,然后才給自己夾了一塊。 鰣魚的rou特別嫩,彈彈的滑滑的,上面泛著一層油光,特別漂亮。 這會兒天色漸晚,山洞里也略有些昏暗,但這鰣魚的rou卻仿佛會發(fā)光,把人的目光都吸引上去。 姚珍珠張開嘴,一口把魚rou含進口中。 極致的鮮味在口中炸開,濃郁的油脂混合著春筍的清香,帶著豬油的隆重,全然包裹著彈嫩爽滑的魚rou。 鰣魚有刺,但刺很軟很細,仔細嚼碎,都不用再吐出來,反而可以跟著嫩滑的魚rou一起咽下去。 最好吃的就是那一層肥而不膩的魚油。 魚rou是清甜的,鮮美至極,魚油厚重卻不膩人,配合著魚rou的清甜,恰到好處。 姚珍珠只吃了一口,幾乎都要感動哭了。 真是太好吃了?。?! 姚珍珠已經(jīng)很久沒有為純粹的美味所感動,今日這一盤鰣魚,真的讓她的味蕾重新煥發(fā)新生。 李宿認真品嘗著鰣魚。 不得不說,剛打上來的魚rou實在是鮮美至極,比輾轉(zhuǎn)千里運入宮中的美味不知凡幾。 魚rou的鮮嫩輕輕松松便奪人心神,甚至沒有什么復雜的手藝,只是簡單的蒸煮,就美味至極。 “確實不錯。”李宿道。 姚珍珠使勁點頭,眼眶都泛紅了:“殿下,以前人都說鰣魚是長河珍饈,我還不信呢,覺得實在太過夸張,便是鯉魚青魚,我也可以做得美味鮮嫩?!?/br> “今日一嘗,當真覺得自己淺薄,”姚珍珠想了半天,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就是真沒見識啊?!?/br> 李宿又笑了。 他頗為耐心:“你是想說井底之蛙?或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姚珍珠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 姚珍珠又夾了一大塊鰣魚,特別珍惜地吃完了,才道:“唉,若是能去一趟長河便好了,不知道長河的鰣魚又是什么味道。” 李宿目光微閃。 他扭頭看向外面的天,夕陽漸漸落下,藏在厚重的云層里。 明媚的光陰即將散去,夜幕遲遲來臨。 “會有機會的,”李宿對她道,“若是以后我去,就帶著你,讓你嘗一嘗長河鰣魚,以結(jié)夙愿。” 姚珍珠的眼睛又亮了。 她盯著李宿,目光炯炯:“殿下,騙人是小狗?!?/br> 李宿沖她伸出小手指:“騙人是小狗?!?/br> 看著李宿修長的小指,姚珍珠強壓下心中的雀躍,也伸出手來,用自己軟乎乎的小手指勾住李宿的。 手指交匯的一剎那,兩個人下意識看向?qū)Ψ健?/br> 天色昏暗,火光已熄,他們看不太清楚對方的表情,又似乎有些膽怯,不想去斟酌探究。 姚珍珠的聲音比春筍還清甜:“一言為定?!?/br> 勾纏在一起手指晃了晃,然后便松開,不再糾結(jié)。 兩個人默默享受了一會兒肥美的鰣魚,待到一整條都吃完了,姚珍珠才去嘗筍片。 被魚油浸泡的筍片簡直要鮮掉牙。 姚珍珠一口下去,又要感嘆:“要是有米飯該多好?!?/br> 噴香的碧粳米裹上魚油,用魚rou一起送下,一定香得晚上做夢都要笑。 李宿也嘗了嘗,道:“明日再尋,或許能尋到?!?/br> 姚珍珠使勁點頭:“好?!?/br> 兩個人把三條魚連湯帶菜全都吃得干干凈凈,才覺得渾身舒暢。 用完飯,李宿做了一個簡易的火把放在洞口,然后道:“你待在山洞里,我去把鍋碗洗干凈?!?/br> 姚珍珠乖巧應了,李宿才出了山洞。 姚珍珠坐在火把邊上,一邊編背簍,一邊胡思亂想。 略坐了片刻,她便覺得身上發(fā)涼,忙去洞口摸了摸中午洗的襖裙。 因已經(jīng)曬過一下午,襖裙已經(jīng)干了,只是絲綢的料子因暴曬而有些褪色,沒有原來的鮮艷美麗。 姚珍珠把兩人的衣裳都收回去,把李宿的那件掛在山洞石壁上,自己的則重新穿好,這才覺得暖和一些。 李宿回來的時候,又裝了滿滿一鍋水。 “別忙了,擦擦臉早些安置吧?!?/br> 姚珍珠點頭,打濕帕子先伺候李宿潔面漱口,然后自己簡單擦了擦,便回到山洞里。 姚珍珠剛一坐在木板床上,困頓便如同夜晚的涼風一般襲來。 李宿的聲音有些遠,卻并不讓人覺得寒冷。 “躺好了嗎?” 姚珍珠:“好了?!?/br> 李宿沒說話,卻直接吹滅火把,慢慢回到山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