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話……

    即便朱瑩再大方，仍然忍不住倏忽間東張西望，生怕什么陰影處藏著什么人在偷聽，等回過頭時，她便臉色微紅，沒好氣地說“有不適合別人聽的話，你不會在慶安堂的時候先和我說？在這種露天的地方，天知道會不會被什么人聽去了?！?/br>
    “怎么會？這可是在你家?！睆垑塾美硭?dāng)然的口氣說出這句話，隨后才將今天在聽雨小筑中的那檔子事和盤托出。盡管他深信不疑，朱瑩不會因為旁人的閑話而生出什么誤會，可有些事情能立時三刻說清楚，那就別拖拉，否則日后造成什么隔閡那就沒必要了。

    果然，等到他說完，朱瑩就笑得眉眼彎彎“我就知道你去那兒肯定和其他人不一樣！今天在樓上看到你們的時候，永平那家伙聽到你說是去了聽雨小筑，還冷嘲熱諷的想看我笑話，結(jié)果被我三言兩語就噎了回去！你為人一向誠實坦率，從來不瞞哄我的！”

    呃……其實我也沒那么老實，這件事情可以坦誠，但秘密卻還是有的……

    張壽覺得朱瑩的這份信賴著實有些沉甸甸的，片刻的沉默過后，他就笑問道“那你今天在揚州茶樓的這場閨中茶話會，可有什么成果？”

    對于閨中茶話會這個說法，朱瑩卻沒有太大的異議，甚至興高采烈地揚起了眉毛“當(dāng)然有！今天她們?nèi)伎匆娔懔?，除了永平那個不安好心的，其他人都說你長得好，性格好，聲音好，什么都好，都說我有福氣有眼光！”

    張壽頓時啼笑皆非。然而，和朱瑩在一起久了，他的臉皮厚度也已經(jīng)得到了超限度的增長，當(dāng)下就若無其事地問道“這只能算是你的意外收獲吧？你本來要辦的正事呢？”

    “這個嘛……來日方長?！敝飕撓仁茄凵耧h忽，閃爍其詞，可等到看見張壽直勾勾地看著她，她才嘿然笑道，“我當(dāng)然不會忘記！我可告訴你……”

    她再次東張西望了片刻，聲音壓得極低，將德陽公主對張武和張陸的評價悄悄告訴了張壽。見他若有所思地微微皺眉，她忍不住很想伸手撫平那小小的印痕，眼神不禁就有些異樣。直到張壽咳嗽了一聲，她這才回過神，連忙收回了有些太直接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黑影。

    “這事兒咱們做到這，已經(jīng)差不多了。你不妨去見見皇上，半真半假說一說?！睆垑蹍s是絕口不提張琛曾經(jīng)嚷嚷說要娶永平公主的蠢話，氣定神閑地說，“你不是說過，當(dāng)初清寧長公主的婚事，是她自己向皇上求懇來的，人也是她和皇上一塊看中的，那何妨再來一次？”

    “皇上希望皇子迎娶知書達理的妻子，同時又希望未來兒媳家中不要太有野心；希望公主下嫁給知根知底的人家，未來女婿能夠有高門子弟的雍容大度……這些天宮里的這些傳聞，外頭都已經(jīng)傳遍了?！?/br>
    張壽說到這里，見朱瑩再次抬頭看向自己，眼神閃爍了一陣子，最終竟是重重點了點頭，他不由得心中一松，當(dāng)下便走近一步，低聲說道“畢竟事情牽涉到公主，和之前皇上答應(yīng)你，讓你幫人牽線搭橋不一樣。至于今天，那只是你拉了她和其他人一塊散心?！?/br>
    出賣陸三郎，朱瑩毫無負擔(dān)，出賣其他希望得到一門好親事的貴介子弟，朱瑩也毫無負擔(dān)，但出賣素來謹小慎微的德陽公主，她就有些躊躇了。此時聽張壽如此面授機宜，她頓時松了一口大氣，知道張壽是想要把今天做成貨真價實的街頭偶遇。

    按照這個思路想一想，張壽當(dāng)街承認自己去聽雨小筑，是不是也想讓外人覺得，他們不是約好的？哪個未婚夫會讓未婚妻知道，他大白天的就急不可耐去那種風(fēng)月之地……

    心里這么想，她臉上表情便更柔和了一些，竟是再次點點頭道“好，聽你的?！?/br>
    這種乖巧的回答，往日里就算是太夫人，又或者趙國公朱涇，那都很難指望能從朱大小姐口中聽到，可此時，張壽卻輕輕松松就聽到了。而他還完全沒意識到這種成就有多難，當(dāng)下又笑著聽朱瑩說了說今天閨中茶話會的那點小事，這才提醒她，已經(jīng)很晚了。

    出了趙國公府后門，眼看朱瑩揮揮手后親自關(guān)門，張壽沿著有些漆黑的后巷走了幾步，突然開口叫道“阿六，在嗎？”

    這樣一個開門見山的問題，得到的也是一個簡單明了的答案“在?！?/br>
    張壽沒有問剛剛他和朱瑩說話時，是否還有其他人在旁邊窺伺這種問題。畢竟阿六既然在的話，那么假想的某種狀況是不可能存在的。因此，他就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明天你去一趟孫家和張家，把那三個學(xué)徒都接來。中午的時候，在國子監(jiān)附近先找個安靜的地方等著我?！?/br>
    盡管得到的回答只是簡簡單單的嗯一聲，但張壽知道，明天中午，他必然能見到人。

    盡管這一晚睡眠不算太充足，但當(dāng)張壽次日回到國子監(jiān)，繼續(xù)授課的時候，他依舊保持著不錯的精神狀態(tài)。而這種精神狀態(tài)，卻在半山堂第二堂的算經(jīng)基礎(chǔ)課上被碾了個粉碎。原因很簡單，就連三皇子和四皇子也能輕輕松松背誦出來的九九歌，竟然有人不會！

    而那個不會的家伙……已經(jīng)整整十八歲了！

    那一刻，張壽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小學(xué)老師在面對學(xué)渣時那種痛不欲生的感受。當(dāng)下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個廢柴先扔到了一邊，從簡單的四則運算開始講起。至于那位不會背九九歌的家伙，事后被他毫不猶豫地丟給了齋長張琛。至于張琛怎么讓人會背九九歌，他才不管。

    等到這一天中午，張壽便去九章堂叫了陸三郎一塊來到了國子監(jiān)的大學(xué)牌坊下頭，卻只見阿六早已經(jīng)等候在此。而陸三郎直到跟著張壽上了馬車，這才從車門縫隙里看了一眼正在駕車的阿六，滿懷敬畏地小聲問道“小先生，下午九章堂不上課了？”

    “當(dāng)然上課。就占用中午這一小會時間?！?/br>
    盡管曾經(jīng)做出把孫木匠黑布套頭帶來張家的事，但這天中午，阿六給張壽和陸三郎安排的地方，卻并沒有什么幺蛾子。那是一家位于僻靜小巷子里，安靜到?jīng)]有任何客人的小茶館。當(dāng)然，掌柜和伙計也同樣一個都沒有。

    當(dāng)張壽踏進此間的時候，就只見三個忐忑不安學(xué)徒的面前，擺著琳瑯滿目十幾個碗碗盤盤，其中從涼菜到熱炒點心應(yīng)有盡有，熱菜底下還用小炭爐加熱，都是些能夠保溫的食物，看擺盤，看花樣，絕對不像是這種小茶館的水準。

    果然，跟在他身后的陸三郎只瞅了一眼就嚷嚷道“這不是趙國公府最拿手的十八碟嗎？”

    沒等張壽發(fā)問，小胖子就主動解釋道“十八道冷熱點心，這是趙國公府從前宴客時最常見的花樣。我和朱二關(guān)系好的那會兒，去朱家吃過兩次，所以印象深刻。”

    孫木匠的兩個學(xué)徒，關(guān)秋那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問為什么，趙四則是一心提升木匠手藝，對達官顯貴的那點事毫不知情。而張鐵匠那個幾乎稱得上能出師的徒弟羅小小，也同樣是手藝精湛，人卻有點單純的。

    所以，早就被這樣的排場震驚到麻木的他們，壓根沒聽出陸三郎的弦外之音。

    張壽見陸三郎二話不說就先笑著把一張凳子搬了出來，請他先坐，他正要招呼一聲阿六也索性過來吃，回頭一看，少年早已經(jīng)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叫了一聲也不見有人回答。于是，他只能無奈地搖搖頭，自顧自坐了下去，這才沖著三人點了點頭。

    “一大早把你們接過來，都餓了吧？這樣吧，邊吃午飯邊說?！?/br>
    盡管剛剛阿六把他們放在這家茶館就走了——同時放下的還有這滿桌子的各色菜肴，但三個人剛剛誰都不敢動筷子，此時張壽這么一說，見其主動開吃了，他們方才遲遲疑疑地拿起了筷子。然而，除卻很快就開始放開肚子的關(guān)秋，另兩人卻始終小心翼翼。

    而張壽先混了個半飽，這才放下筷子說“我找了你們過來，是需要你們?yōu)槲易鰩讟颖容^困難的東西。但因為我常在國子監(jiān)，所以我會在國子監(jiān)附近租一座小院，再置辦好相應(yīng)的器具。當(dāng)然，木匠活計需要的工具還算簡單，鐵匠卻要更專業(yè)的器具?！?/br>
    他頓了一頓，便笑著說道“所以，阿六說，他已經(jīng)物色了國子監(jiān)不遠的一個鐵匠鋪。雖說規(guī)模不大，平日也就是打打菜刀農(nóng)具之類的東西，但對于我要做的東西來說，給小羅你用，基本上是夠了。平日閑著的時候，你可以打點別的，不荒廢手藝。”

    陸三郎今天跟來，本是因為張壽帶了他，此時醒悟到這就是上次張壽讓他請工匠的后續(xù)，他登時來了精神，當(dāng)下毫不猶豫地說“小先生看中哪家鐵匠鋪？我這就去買了來！”

    羅小小簡直驚嘆到了極點。他即便出師，那還要給師父張鐵匠做幾年甚至十幾年，那才能夠賺足夠錢去自己開鋪子。如今人家只因為要做東西方便，就直接去買鐵匠鋪？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心下不禁激動到了極點。

    而張壽沒有回答陸三郎的自告奮勇，而是直接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張圖紙“這是其中一件我要做的東西，和旋床磨床這種東西，有不少相似之處，但我希望不僅是人力驅(qū)動，最好能夠借助水力又或者其他外力，我隨便畫了幾筆，你們先看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