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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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樓后,易軻連聲招呼都沒打,就氣沖沖地駕車離開了。我們答應(yīng)了蘇也的請求,勸走了他。出門時,我們剛關(guān)上門,就聽見里面?zhèn)鱽礞i門聲,他的臉色頓時鐵青。 易軻走后,張進不悅道:“什么玩意兒嘛這是,好端端的非搞成這樣?!?/br> “怪我,沒考慮周全,該多想想蘇也的處境的?!?/br> 張進一驚:“你們倆對她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吧,你不會就因為這個,真不查了吧?”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怎么做最好,等她冷靜下來,再問問看吧。” 他就睜大眼盯著我,十足的驚愕。 這是一個打死宋琪的好機會,他不想放過。蘇也沒有復(fù)仇之心,但他有,而且十分迫切。 “別擔(dān)心,我們不會放過宋琪的?!蔽医o他吃了顆定心丸。 但他只是皺著眉,無奈地念叨:“你怎么變得都不像你了。” *** 回到醫(yī)院,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 雅林坐在病床上等我,看到我走進門,合上了手里的書:“怎么樣,查得順利嗎?” 看到她,離開醫(yī)院前的悲傷又隱隱浮了起來。 我遲疑片刻,慢慢走到她床頭:“不太順利,一會兒慢慢跟你說?!蔽业皖^去看床頭柜上的藥,“藥吃了嗎?” 她遲遲沒答。 我轉(zhuǎn)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面帶愁容:“怎么了?” “你……抽煙了?” 我惶然,好像被發(fā)現(xiàn)了秘密似的。 雅林對煙味十分敏感,雖然已經(jīng)過去好幾個小時,連我自己都感覺不到氣味了,她還是能聞出來。 “我……再去漱個口。”我轉(zhuǎn)身去了洗漱間。 洗漱間的鏡子里,投影出了自己此刻的模樣,眼圈還有一點微微的腫脹,目光也干澀。 回到這里,心中的壓抑又翻騰起來。我漱完口,腿卻挪不動,定在原地,雙臂撐在面盆邊緣,頭埋到肩下,緩緩地呼著氣。 不知何時,我聽到洗漱間的門被推開的聲音,透過面前的鏡子,看到雅林走了進來。 她默默站到我身后,靠在我背上,雙手環(huán)過我的腰抱住了我。 “對不起……海冰……是我太自私了……對不起……”她的聲音沙啞得像一塊塊破碎的玻璃殘片。 我扶在面盆邊緣的手驟然抓緊,咬緊牙,才終于壓下又一次淚如泉涌的沖動。 我緩緩直起身,轉(zhuǎn)過去,面對她。 面對她,卻不敢和她對視,目光躲避般的向下垂去。“沒關(guān)系”三個字,簡簡單單,張開口,卻還是沒能說出來。 她靜靜地站在我面前,余光中,我知道她一直看著我。 良久,她貼近我,把頭靠在我胸口。我聽著她淺淺的呼吸,忽然抬手捧起她的臉,埋下頭去想吻她。 快要觸到時,我驀地停下來,問:“我還有煙味嗎?” “沒有了?!彼p聲答。 我便閉上眼睛覆了上去,很用力,還有些狂躁,不知滿足地索求…… *** 我從來沒有吻她吻得這么久過,胸中縈繞著一股沖動,妄想就此不再放開她! 許久,她有些喘不過氣了,我才終于停下。 之后,我把她扶到病床上,在一旁靜坐了一會兒,才平靜了些,慢慢開始對她講述調(diào)查的情況。 雅林聽后,對我說:“蘇也是最大的受害人,她希望怎么處置,就讓她做主吧。如果她希望息事寧人,咱們也別為了對付宋琪,就去勉強她?!?/br> “你不想把宋琪送進監(jiān)獄?這樣不是能為你爸報仇嗎?”我問。 “想啊,我當(dāng)然想。”她回答,“但是利用這件事,只是能讓宋琪翻不了身,并不是真正的為我爸報仇。宋琪對我爸最大的虧欠,是背叛,我最希望的,是他親口承認,他是個背叛者?!?/br> “可是,就算我們奪回了公司,宋琪也一定會找別的借口把自己洗脫干凈,他不會承認的。” 雅林卻搖搖頭,眼中閃著一道光:“不,他會有瞞不下去的一天。他為了自證清白,自己名下其實一無所有,現(xiàn)在cao控整個局面,依靠的是河銘公司的資金和勢力。如果他失去了這個后盾,就沒有能力cao控什么了。到那時,他只有兩條路:要么,挪用范青蕓名下的財產(chǎn)來作最后的反抗,但那樣范青蕓會暴露;要么,堅持不動,無所作為,這樣也許可以自保,但他卻一定不會甘心?!?/br> “所以你覺得,他一定會選第一條路?” 雅林點頭。 “所以你相信,范青蕓一定會落網(wǎng)?” 她再點頭。 “你想讓宋琪在這件事上認罪?” “對?!彼肿智逦鼗卮?,“這是我爸生前的愿望。我要讓宋琪親口承認背叛,親口承認,他是怎么一步步逼死我爸的!” *** 第二天,蘇也打來電話,就調(diào)查的事,約我見面詳談。 她在一個茶樓的露臺上等我。我到時,她正坐在茶桌邊,腫了半邊的嘴唇十分明顯,上面還留著結(jié)了巴的傷痕。而她的座椅旁,立著一個大號旅行箱。 “你這是?”我走過去,指著旅行箱問。 她平淡地回答:“跟你喝完這最后一杯茶,我就要走了。” 她說的“走”是什么意思,我能聽懂:“這么……突然?” “不是心血來潮,我想了很久了,有幾次差點兒都走成了,都是被那渾蛋給攔下來的?!?/br> 我坐了下來:“那這次,他知道你要走了嗎?” “他知道了還了得?不能讓他知道,否則我又走不成了。” “他……還是不想你走的吧?!?/br> “呵,誰知道那渾蛋在琢磨些啥。又不許我搬出去,又不許我和別人來往。我不反抗吧,他又總要折磨我,好像這樣才有快感,反抗吧,一說要走,他又軟硬兼施,非把我留住。有一次我問他,你到底想讓我怎樣,你猜他怎么說?” 我搖頭。 蘇也“噗”地笑了一聲:“那個渾蛋居然說,你有沒有數(shù)過,你被多少個男人上過?你被多少個上過,我就去上多少個妞兒,等咱們數(shù)目相等了,我就搬回來,你說這樣公平不?” 我驚詫,易軻心里的不平衡竟到了這個地步。 “你說他是不是心理變態(tài)?這么多年了,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反正我也嘗試過了,跟他,我是真的過不下去?!碧K也神情淡淡的,似乎做這個決定一點都不艱難。 “那你打算去哪兒?”我問。 “先回趟老家吧,然后再做打算?!?/br> “那你……還回來嗎?” “不回!平城,我再也不回了!” 認識蘇也這些年,這是她所有的話中,說得最堅決的一句。 “所以你找我來,是為了道別?” “不全是。”她從包里拿出一個盒子,遞到我面前,“這光盤還是交給你們吧,你們會需要的。另外,我寫了一份訴狀,寫清楚了關(guān)于那件事我所知道的所有。來之前,我已經(jīng)去做了證明,也加了一份委托書,律師說了,就算提交的不是我本人,也會有效的?!?/br> 我打開來看,里面有昨天的那張光盤,另外還有幾份簽了字蓋了章的文件。 “你……希望我們繼續(xù)查?” 她撇了撇嘴:“昨天你們走后,易軻給我打了很多個電話,他又來跟我道歉,還求我,不要把那件事公布出去。他說了很多理由,每一條聽上去都像是為了我好。我不是信了他的鬼話,但是,我累了,不想再管這些事了。這些東西,你們需要就拿出來用吧。只是很抱歉,我不能再繼續(xù)幫你們查,也不能出面去揭發(fā)宋琪了。我真的不想再在這里呆下去了?!?/br> “該說抱歉的是我,不該不考慮你們,就去調(diào)查。” 聽我這么說,蘇也倒是笑了一聲:“你這話說得,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接了。明明是我虧欠你們,理應(yīng)和你們一起查……” “都是過去的事了,別再想著虧欠不虧欠。” 她微笑著:“那,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她又從包里拿出了一個信封,“麻煩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護士長。跟她干的這幾年,受了她許多照顧,到頭來卻給她添了大麻煩。你幫我跟她說聲抱歉吧?!?/br> “這是道歉信?”我收下了信封。 “是啊?!彼猿鞍愕匦π?,“到最后,我連回去接受處罰的勇氣都沒有,還要拜托別人傳話。我真的,是個很失敗的人啊……” “別這么想,以后的路還長著呢,什么都可以重新來過?!?/br> “那,在平城,我也算是沒有牽掛了?!闭f完,她低下頭去,拿著小勺攪著杯里的茶水。 她似乎還有話想說,卻又在猶豫。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沉著聲音說:“其實,那個案子我不想查了,不只是因為我想走。更多的原因,還是因為那個渾蛋。畢竟,他以前對我是挺好的,我還是想還他個人情,不想讓他顏面掃地,以后連那幾個酒rou朋友都瞧不上他。但是這次,我連仇都不報了,這人情就算是還清了,再不欠他什么了。” 蘇也說完,神色中流露出一種輕松感。 她對易軻有厭惡,卻不恨。糾纏的這些年,從恨之入骨到不計前嫌,從廢然接納到終至歧途,歷盡了曲折。 我感嘆一聲道:“真沒想到,易軻會這么對你。我不該勸你給他機會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見他對你很上心,就以為他已經(jīng)和從前不一樣了。呵,到底是本性難移,靠不住的,終究靠不住?!?/br> 蘇也抬起頭來,皺著眉頭看我,似乎不明白我為什么如此說。她思索了片刻,給了我一個甚為意外的回應(yīng):“其實,是我該早點接受他的。要是他到鄉(xiāng)下纏著我的時候,我就放下對你的執(zhí)念,跟他好,就不會有后來那些事了,他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br>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絲后悔,這后悔,是為易軻。 我猛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認知上的錯誤。原來不知何時起,蘇也同易軻之間的追逐關(guān)系已經(jīng)悄然掉頭,到最后,真正撒開了手的人,不是蘇也,而是易軻! 只是,這種后悔,并無意義。她能放下執(zhí)念,重新審視易軻,恰恰是因為發(fā)生了那些不幸。沒有不幸,她不會看易軻,有了不幸,易軻卻不再看她。 無解的因果,終究,是沒有那緣分。 *** 那天之后,我再沒見到過蘇也,她徹底消失了。 而易軻,似乎早已預(yù)料到了蘇也的消失,再沒來問過我,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