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跟我說清楚？”徐主任一臉不解地問我。

    昨天，徐主任跑到倉庫辦公室，把所有人召集起來，就這次送錯貨的事件義正言辭地訓(xùn)導(dǎo)了大伙兒一頓。同樣的事已經(jīng)是第二次發(fā)生了，她覺得這個部門的管理定是出了差池，必須得好好整頓一番。她跟大家明言了對我的處置，小許就知道了我被扣工資的事。沒想到小許倒是個實誠人，發(fā)現(xiàn)我被他連累，還不找他要回補償，過意不去，竟主動跟徐主任坦白了過錯。于是現(xiàn)在，被洗刷了冤屈的我便被徐主任叫到了她的辦公室單獨詢問。

    “為什么替小許隱瞞？這事過錯在他不在你?！毙熘魅螌ξ艺f話的口氣都比之前好了。

    “也是我沒好好檢查，才會出錯?！?/br>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小許把貨交給你的時候是幾點？”

    “大概……六點?！?/br>
    “六點?！彼Ａ讼卵?，“你送到的時候才八點，路程上就要花去一個多小時，你哪有時間一箱一箱地檢查？”

    我啞口無言。

    她嘆了一聲，道：“算了，之前說要扣你半個月工資，我收回。但下不為例，發(fā)生任何問題，都不能再隱瞞?！?/br>
    “……對不起?！?/br>
    “放心吧，我不會開除小許的，這么大的倉庫，還是需要誠實的人來看管。”

    徐主任沒有責(zé)罰我，也沒有開除小許，一改了傳說中咄咄逼人的女強人形象，顯得十分善解人意。這件事之后，小許便對這個仁義的女上司贊不絕口，夸她是女中豪杰。

    同時，這件事傳開后，共事的同僚們都因我曾對小許施以援手，對我更加尊重和友善。小許更是好幾次在我忙不過來的時候，下了班都還留下來幫我。

    被周圍人善待，是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沒有受寵若驚的欣喜，只有一種平實的溫暖。這是我活到現(xiàn)在，頭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這種感受，在雅林那里，應(yīng)是早已習(xí)以為常了吧。

    ***

    記憶中的雅林，從來都對周圍的每一個人十分友善，所以周圍的人也都會對她友善。不管是用人，還是醫(yī)生和營養(yǎng)師，雅林對他們?nèi)伎涂蜌鈿?，從不刁難，甚至很多時候還會主動去幫他們。

    廉河銘時常抽空來洋房看望雅林，但他只告訴雅林一人，然后突然駕到。但實際上，雅林每次都會事先告知所有人廉河銘要來。大家都十分懼怕吹毛求疵的廉老板，生怕被挑出毛病，便十分感激雅林的“通風(fēng)報信”。

    大家反過來對雅林好，也都是打心底里的。有一次，為雅林準(zhǔn)備的食物端上桌后被蚊蟲沾了一下，就被端回去重做了一份。其實誰都沒看見，端盤子的人不說，根本沒人知道。要不是雅林平時對她們那般好，她肯定就省了麻煩。

    洋房里的大家相處得十分融洽，有時還一起聊天。聊天的話題沒什么限制，唯有一點是禁忌——從來沒人問起過，雅林和廉河銘的真實關(guān)系。

    雖然對外公開是義父女，但雅林從未叫過廉河銘“干爹”這個稱呼。她私底下會稱呼一聲“爸”，但只要有外人在，就只叫“廉校長”。用人們也奇怪過，但雅林只說是喊習(xí)慣了，改不了口。

    我偶然聽到過一回她們私底下的談話，一個伺候了廉河銘好幾年的用人說，以前遠(yuǎn)山別墅的人都不認(rèn)為雅林只是義女，直到現(xiàn)在知道了我的存在后，才終于相信她真的不是“地下情人”了。

    對于旁人的猜測，雅林早習(xí)慣了充耳不聞。但我心里升起了一絲擔(dān)憂，如果有一天，萬一有一天這秘密守不住了，當(dāng)漫天遍野都是新聞時，她能受得住嗎？

    ***

    和雅林住在洋房的日子幾無風(fēng)波，唯一尷尬過的，也就一點小狀況。我管束著自己絕不對她越雷池一步，但一些偶然的瞬間，與生俱來的欲念卻還是會躁動，猝不及防。

    一天清晨，我睜開眼后，雅林還沒醒來。她枕在我胳膊上熟睡，頭發(fā)順滑地搭下來，肩膀一起一伏，呼出的氣蹭得我肩窩的皮膚發(fā)癢。我看了她一會兒，身體陡增了幾分燥熱。

    我從沒把自己想得太過強大，每天都緊挨著躺在一起，不可能始終坐懷不亂。這種時候，我會有意識地去克制，避開肢體接觸。但那天雅林還睡著，我怕吵醒她，便一動不動地躺著。

    許久，她終于醒來，揉著眼睛，望著我笑。

    我伸手輕撫上她的臉：“睡得好嗎？”

    “嗯，做了個夢?！彼紤兄曇簟?/br>
    “什么夢？”

    “嗯……有點兒亂……”

    她開始講述，但我根本沒去聽她在講什么，注意力全在她一張一合講著話的嘴唇上。聽著聽著，一股沖動涌出，就情不自禁地按住她的肩，覆上身去，吻住了她。

    對親吻，雅林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不再緊張，還用手臂環(huán)住我的脖子。

    一切本該和往常一樣，在片刻的親近后，我就該主動放開她。但那天，我忘我了，身體的感知被體熱覆蓋，漸漸不再滿足于親吻，手不自覺地從她肩上往下移，全無自知地摸索起來。

    我甚至都沒留心到雅林的反應(yīng)，連她用手推我表示抗拒都沒感覺到。

    直到聽見她略微急促的呼吸聲，我腦中猛然回響起病房里呼吸機(jī)的聲響，才倏地驚醒，抬起頭來。

    她的眼神已變得驚恐。

    我馬上把自己從她身上撐起來，雙手緊抓床單，努力恢復(fù)冷靜。

    “……對不起啊……”我擠出一絲尷尬的笑，“我有點……得意忘形了……”

    她仰躺著看了我片刻，神色中的驚恐很快消失。

    她沒開口，沒責(zé)怪我，也沒笑話我，只是悶著聲，如往常般起床，穿衣，洗漱。

    看她鎮(zhèn)定地走出臥室，我松了口氣，擦了把手心里的汗。

    那一整天，我們依舊同往常一樣外出，在湖畔的小路上散步。我依舊牽著她，她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我們誰都沒提早上那件事，就像沒發(fā)生過一樣。但其實，那一整天，我竟都在克制中度過，廉河銘耳提面命的忠告，就反復(fù)在腦中回蕩。

    晚上，又躺在雅林身邊，我頭一次失眠了。

    我假裝已經(jīng)睡著，在她入睡后悄悄下了床，輕輕拉開滑門，走到陽臺上，靠著欄桿呼呼地吹冷風(fēng)。

    夜風(fēng)徐徐，吹在臉上有幾分冰涼，幾分爽快。我想等自己徹底冷靜后再回去，不想一呆就呆到了深夜。

    許久后，我聽到滑門被滑動的聲音，轉(zhuǎn)頭一看，雅林竟也下了床，來了陽臺。

    “你怎么跑這里來了？怎么不睡覺？”她問著，走了過來。

    “我吵醒你了？”我問。

    她站到我身旁，也把身子靠到欄桿上：“半夜醒來，見你不在旁邊，卻一個人在陽臺……”

    我一只胳膊搭到欄桿上，微微一笑：“有時候不太有睡意，看看這外面的夜景。”

    雅林朝湖面望了望。這陽臺外頭，連著幾塊堤壩的大石頭，石頭外便是湖水了，晚上漆黑一片，并沒什么可看的。

    她轉(zhuǎn)回頭來，背靠著欄桿，溫和地對我說：“海冰……要不……讓他們加一張床吧……”

    “……”

    我僵了一下，隨即笑了：“你不喜歡我摟著你睡？”

    “不是啊。”她立刻搖頭，又把聲音放小，似有幾分難為情，“我只是覺得，這樣，太難為你了……”

    我哼笑了一聲，伸出胳膊摟住她的肩：“我還以為什么呢，就這么點事兒。傻丫頭，我都多大了，這還能應(yīng)付不來？”

    她幾分疑惑地看看我：“啊？”

    “啊什么？這不是該你cao心的事，你的任務(wù)是養(yǎng)好身體?！?/br>
    本以為自己顯得十分大無畏，不料一說這話，雅林就“呵呵”地笑出了聲。

    “你笑什么？”

    她半瞇著眼睛，露出幾分俏皮：“你是不是想說，等我好些了，你就可以……”

    突然的玩笑驚得我下巴都快掉下去，半天答不上一句話。她卻只顧低頭笑，拿我的窘迫尋開心。

    “……哪有……”我口吃了一陣，舉手投降，趕緊把她往屋子里推，“好了好了，我們回屋吧，外面這么冷，你別著涼了?！?/br>
    ***

    我堅守克制，很大的原因，也是因為雅林的身體狀況。

    她大多數(shù)時候看著沒什么，但只要天氣有些潮濕陰冷，或是下雨，就會覺得胸口憋悶，喘氣困難，有時難受得一整天都下不了床。偶爾，那種難受會轉(zhuǎn)移到腸胃，她就一整天都吃不下東西，得靠輸液才能維持營養(yǎng)。

    她偶爾發(fā)病也無關(guān)乎天氣，毫無征兆。有一天清晨剛起，她就進(jìn)了浴室好一會兒都不出來。我一開門進(jìn)去，就看到她倒在浴缸旁，捂著胸口，面色蒼白。我立刻把她抱到床上躺好，姜醫(yī)生來給她輸了液，又吸了好一陣氧，才好轉(zhuǎn)。

    雅林已經(jīng)時刻缺不得人看護(hù)了，我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把她當(dāng)常人對待。我處處小心地照看著她，生活起居凡能代她做的，都不讓她動手，連穿衣穿鞋都替她完成。她一開始還會說“我自己可以”，久了，也就隨了我，任我做每一件想幫她做的事。

    ***

    在洋房的日子，波瀾不驚，很快，兩個月過去。

    一天，我意外地接到易軻打來的電話，竟聽到了有關(guān)蘇也的消息。

    那時雅林剛好在沐浴，我看到來電人是易軻，有些驚訝，走到臥室的陽臺上接通了電話。

    “喂，冷海冰嗎？”易軻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焦急。

    “嗯。”

    “你在哪兒？我去你住的地方?jīng)]找到你?！?/br>
    “你找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跟那個羅小姐在一起？你們倆好了對不對？”

    “……”我頓了一下，“你問這個做什么？”

    “到底是不是嘛？我聽說她都治好了，出院了。你要跟她好了，就幫幫蘇也吧！看在蘇也對你好過的份兒上，幫幫她吧！”他的口氣像在哀求。

    “你別急，怎么回事，慢慢說?！?/br>
    “我早跟你說蘇也被姓廉的抓去了，你也不幫我。后來我一直在找她，找了好幾個月，到處都找不到。前兩天，有個哥們兒終于幫我打聽到了，我終于知道蘇也被姓廉的關(guān)在哪兒了！”

    “你找到蘇也了？真的？”我驚訝。

    “是?。⌒樟陌阉P(guān)在河銘公司城南的那個倉庫里，有人看守，我根本進(jìn)不去啊！那些哥們兒也只能幫我打聽打聽，沒人敢招惹姓廉的，沒法兒幫我救人。那些看守看起來很厲害，我連大門都進(jìn)不去。我只有來找你了，只有你能救蘇也了！”

    河銘公司在城南的倉庫？那個地方我是知道的，在河銘公司供職時，還去送過一兩次貨。但近半年，那一大片老城區(qū)都在拆遷，那個倉庫也是要被拆遷的，應(yīng)該已經(jīng)廢棄了吧，倒是個藏人的地方。

    可蘇也當(dāng)真在廉河銘手上？

    “你就跟那個羅小姐說說吧，讓她跟廉老板求求情嘛。蘇也真的不是故意要害她的！你不能攀上了富家小姐，就對她不聞不問了吧！”易軻一邊哀求一邊故意激我。

    我安慰道：“你放心，蘇也的事我會管。但是，你真的確定蘇也被關(guān)在那里嗎？我問過廉河銘，他說他早就把蘇也放了，現(xiàn)在人在哪里，他也不知道?！?/br>
    “這種鬼話你也信？不在他手里還能在哪兒？都失蹤幾個月了！”

    “那你有沒有親眼看到蘇也被關(guān)在里面？”

    “那地方看不到里面，但是每天都有人送吃送喝進(jìn)去，肯定是關(guān)著人的！”

    “那萬一關(guān)的不是蘇也，是別人呢？”

    易軻氣急敗壞：“冷海冰你這個忘恩負(fù)義的小人！蘇也從前是怎么對你的？你現(xiàn)在跟那個羅小姐好了，也認(rèn)那姓廉的當(dāng)干爹了嗎？”

    “易軻你冷靜點！我說了我會管的?！蔽冶３种托模傲鱼憣ξ沂怯薪鋫涞?，貿(mào)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救不了人。我們必須先弄清楚，蘇也到底是不是被他關(guān)起來了，是不是被關(guān)在那個倉庫。如果是，我一定救她！”

    “那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

    “我現(xiàn)在不在城里，走不開。你再想想辦法，探查清楚蘇也究竟在不在那里。只是查探，不要擅自去冒險！”

    “好，我信你一回。我會在這里繼續(xù)打聽，到時候你可別反悔！”

    ***

    “海冰，你怎么一個人在陽臺？”掛掉電話后不久，雅林回到了臥室。

    “哦，沒什么事，閑呆著?！蔽一卮?。

    她走到梳妝臺邊，拿出吹風(fēng)機(jī)：“你幫我吹頭吧?！?/br>
    “好?！?/br>
    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雅林。如果真是廉河銘抓了蘇也，也許只要雅林一句話就可以救她，但那樣一來，雅林又該為這件事和廉河銘生氣了。任何可能威脅到她健康的事，我都不會做。況且，除非我拿出不可辯駁的證據(jù)，否則廉河銘是不可能承認(rèn)的，雅林也不會信。

    我多希望，蘇也的失蹤和廉河銘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