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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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不見了! 在我把林林帶到工地上,和我一同生活了不到一個月的某天,我傍晚從施工地回去時,發(fā)現(xiàn)林林不在房間里。 她從來不敢一個人亂跑,而且我走時明明鎖好了門,她就是想亂跑也是跑不出去的,怎么會從這房間消失? 很快,我發(fā)現(xiàn)房間的窗戶并沒有鎖。這工地上幾乎都是平房,這小單間也在一樓,窗子外面是一片荒蕪的草地。 林林只能是從窗戶翻出去了,可她那么小,就是踮起腳尖也夠不到窗戶的邊緣,窗戶邊也沒有放置桌子之類的東西,她根本不可能自己爬上去——一定是有人刻意帶走了林林! 是誰?為了什么目的? 這工地上的人,我和誰都無冤無仇,要說誰不高興我,只有那個嫉妒我住單間的孫成。 我立刻到他住的房間去找,可那房間鎖著門,隔壁的工人告訴我他們到附近的小街市喝酒去了,要很晚才會回來。 去喝酒不至于帶著小孩子吧?我懷疑著,決定先把工地上可能的地方搜一遍。 我詢問了遇到的每一個工人,但沒有一人看到過林林。我在整片住宿區(qū)的各個通道里邊跑邊喊“林林”,驚動了不少人,但都沒人能提供有用的信息。我又跑到施工的地方、食堂和外面的草坪到處尋找,還是一無所獲。 終于確定林林已經(jīng)不在工地上了,那只能是被孫成帶走了。 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冷風又呼呼地刮起來,吹得地上的草沙沙作響。我朝著小街市的方向,在稀疏路燈照著的柏油路上,飛奔而去…… *** 在河邊看到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我的內(nèi)心已然崩塌。 從那天起,我開始不自覺地留心雅林的一舉一動,試圖從點點滴滴中去推翻從前對她的認知,或者說,去從零開始重建對她的認知。 但重新認知雅林,卻一度讓我感到恐慌。 她每天都雷打不動地為我準備早晚飯,總是靜靜地站在玄關(guān)處,對我笑臉相迎,笑臉相送。她依然常常微笑,淺淺地勾起嘴角,但我卻總覺得,她的笑容已經(jīng)和從前不一樣了。她笑起來時,眼里曾有的那股暖意,再也看不到了。甚至一些不經(jīng)意的瞬間,還能看出一道陰冷。 是我已經(jīng)戴上有色眼鏡,怎么看她都是灰色的了嗎?還是她本就這樣,只是從前的我,眼睛不夠清亮? 同時,我們之間的話語越來越少,對坐著吃飯都常常一語不發(fā)?,F(xiàn)在一和她說話,我就會在心里豎起一面墻,把她的聲音先擋住,然后反復(fù)揣測,她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這些防備讓我倍感疲倦,漸漸想要回避她。 *** 那天之后,我每天早上都會在那家小店等待,看著雅林在我出門之后外出。但我不想再跟上去了,不想再看一遍那場景。 但幾天之后,我又跟蹤了她一次。 那天,我發(fā)現(xiàn)她出門比平時晚了一些,而且她下樓時,臉上又化上了妝。更加白凈的臉和朱紅的嘴唇,格外刺眼。我意識到她今天會去做和之前不一樣的事,便跟了上去。 雅林走到馬路邊打了一輛車,我也隨后叫上一輛跟在后面。我一直跟著,最后跟到了她住的教師公寓。 我下車后,沿著她曾經(jīng)帶我走過的隱蔽小道繞到她住的那棟樓旁邊,隱藏在一個角落里。那棟樓旁邊的空地上,停著一輛車,那輛車我一眼就能認出來,是李師傅每天開著去接廉河銘的車! 如我所料地,雅林很快出現(xiàn)在了那輛車面前。她一到,車門便打開了,李師傅走出來,繞到另一邊把廉河銘迎了出來。 廉河銘笑盈盈地走到雅林跟前,雅林也自然地對他微笑著。我聽不見他們說了什么,只看到廉河銘仰著頭“哈哈”笑了兩聲,然后對留守在停車處的李師傅揮了揮手,和雅林并肩走進了樓道…… *** 早猜到的事,親眼看到,還是觸目驚心。 賴盈莎果然是斗不過她的,她是最終的勝利者。并且,她就要回到她本來的生活中去了,那里,從來就沒有我的位置…… 原來,走到這一步是如此之快! 我蜷坐在那個被遺忘的角落里,像一蹲蠟像,一動不動。 雅林和廉河銘消失在樓道時,大約是上午十一點,他們進去沒多久,便從樓道里走出來一個中年婦女,是我撞見過的那個做飯阿姨。那婦女同李師傅打了聲招呼,獨自離去了。 李師傅中途離開過一次,他到隔壁樓的小賣店買了些吃的當午飯,然后又回到車里。 大約下午兩點多,廉河銘從樓道里走了出來,李師傅把他迎上車后便離去了。 而雅林,大約在廉河銘離開一小時后才姍姍出來。她出來時,整個人的裝扮已同進樓時大不相同——身上的衣服換了,臉上的妝也卸了,頭發(fā)也像剛洗過,濕漉漉地披在背上。她不緊不慢地走著,從樓道口一直走到馬路邊。風將她的濕發(fā)吹亂了幾縷,她便一抬手,幾分瀟灑地將那幾縷濕發(fā)撩到頸后。 那樣子又一次讓我感覺陌生,仿佛那些跟純潔相關(guān)的模樣全都不見了,如今,只剩下一個穿梭在兩個男人之間,游刃有余的身影…… *** 回去的路上,在打開家門前,我都在想,雅林什么時候會向我攤牌呢?廉河銘那邊她已經(jīng)搞定了,會不會,就是今天了呢? 我做好了晴天霹靂當頭砸來的準備,然而,當我僵硬的手把門推開時,所看到的屋子里的一切,卻絲毫不改地,停留在往常 ——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雅林一如既往地在廚房準備著晚餐。她看到我回來了,停下手中的動作,面含笑意地抬起頭,輕聲細語地問:“今天怎么這么早?” “……” 我沒有回答,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唇,轉(zhuǎn)身回客廳,掛上了外衣。 她還不準備攤牌?為什么?還想繼續(xù)這樣兩頭游走?還想將這個把我當傻瓜的游戲繼續(xù)下去?這很好玩嗎? 我在客廳躊躇了一會兒,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廚房口,靠在廚房門上,看著雅林忙碌的身影。 我呆呆的,就像第一次和她牽手那天一樣。那天,我也這樣看著她,只可惜,她,已經(jīng)不再是她了…… 雅林發(fā)現(xiàn)了我異樣的目光,掃了我一眼,又將目光移去別處,什么都沒問。 “你為什么,每天都給我做飯?”我忽然開了口,問了這么一句。我想,雅林對我生活起居上的照顧,和從不對我發(fā)火的忍讓,說不定是在表達歉意。 但她沒聽出我問這話的意思,幾分詫異地反問道:“不做飯,那吃什么?” 真是厲害,她又擺出了那一臉單純無辜的樣子。若不是親眼看見了那些,誰會相信那些陰狠故事里的女主角,竟會是她! *** 那晚,我頭一次拒絕和雅林一起吃飯,我告訴她,我已經(jīng)吃過了。之后,我一聲不響地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她沒有多問,沒有勸我,我在臥室里呆了很久,她也沒來敲過一次門。那情形就像是在冷戰(zhàn)。 那晚我?guī)缀鯊匾刮疵?,大半夜地跑到我們每天一起用餐的假陽臺里,對著星光和燈光交相輝映的城市夜景,一根一根地抽煙。 我已經(jīng)沒有力量再跟她演下去了,要我再繼續(xù)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繼續(xù)面對她那副捉摸不透的表情,我真會崩潰。 雅林,我投降了,你要走……就走吧…… *** 第二天本是個周末,到此為止的每個周末,無論外出還是留在家里,我和雅林都是一起的,可這一次,我想逃避。 和她呆在同一個屋檐下,太難熬! 天還沒亮,我便一個人出門,留了張紙條放在茶幾上,告訴她張進約我去喝酒,今天一整天都會在外面。這不是個好理由,她一定會發(fā)現(xiàn)我是為了避開她。發(fā)現(xiàn)就發(fā)現(xiàn)吧,給我個了結(jié),倒也痛快。 張進當然根本就沒有約我,而是我約了他。我說今天不想在家里呆著,他什么都沒問,直接叫我去了他家。 幸好還有個兄弟,總會在無助的時候拉我一把。 我一大早就到了張進家,陶可可被張進趕下了床,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我說了句抱歉,張進倒一邊安慰我一邊催陶可可去洗把臉清醒清醒。我沒解釋為什么天不亮就跑了出來,但張進看得出我的落寞,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怎么回事,見我沒有主動提及,也就沒當著陶可可的面尋根究底。 我正想找個不沉悶的地方來紓解紓解,張進和陶可可這對開心果倒真是出現(xiàn)得應(yīng)景。那也是我第一次觀察到他們倆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的狀況。 張進曾說過,他跟陶可可,和我跟雅林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次,我對此深有體會。 他們在一起也有小半年了,但兩人之間依然有說不完的話,張進依然改不了他那愛吹牛的毛病,而陶可可依然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張進說的話,陶可可言聽計從,張進說東,陶可可絕不往西。而張進對陶可可也是寵溺有加,陶可可要張進做什么,撒個嬌,張進就立刻服服帖帖。 這兩人還真可用天造地設(shè)來形容,就像一對齒輪,不多不少地,恰如其分地匹配著對方。而那種互相認定,毫無保留的狀態(tài),的確和我跟雅林,有著天壤之別。 從前,許多事我都不認同張進,覺得他雖機靈,但膚淺。經(jīng)歷了這許多事,如今我卻覺得,膚淺的是自己,我太自信自己那短淺的眼光了。 我在張進家呆了一整天,陶可可在張進的吹噓下,高高興興地戴著高帽子,樂此不疲地展示了一番廚藝。張進一邊吃著陶可可做的菜,一邊贊不絕口地向我推薦,說可可哪樣哪樣是最拿手。陶可可的手藝在同齡女孩中的確算是不錯,雖然沒有獨立生活過,但就是愛吃愛□□折騰,憑著一腔熱情,還真能燒出不少好菜。張進一張?zhí)鹱旌宓锰湛煽尚睦飿烽_了花,連碗都自覺地一個人洗掉。張進趁陶可可去洗碗,小聲地跟我得意道:“學(xué)著點兒,女孩兒就得這么哄,哄開心了,她啥都樂意干?!蔽覠o奈地搖搖頭。 不過陶可可倒是會向我揭張進的短,說他有多邋遢,襪子有多臭。我笑笑說我從前也見識過這些,陶可可就立刻跟我站到同一個陣營來,吹鼻子瞪眼地數(shù)落張進。這時,張進也會故意露出不高興的樣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陶可可見了,又會學(xué)著張進哄她的口吻哄回去,張進剛剛還在自我滿足的這招數(shù),一轉(zhuǎn)眼,自己就中招了。 跟這對開心果相處了一天,雖然無法解決我的困境,卻著實讓我死寂般的心情好轉(zhuǎn)了許多。不知是不是張進提前跟陶可可打過招呼,一直到晚飯后我告辭離開,陶可可都沒有問過一句我為什么會突然來他們家。 一整天,雅林也一次都沒有聯(lián)系過我。而她不聯(lián)系,我卻覺得是那么自然而然。 *** 走的時候,張進要開車送我,而且還不帶陶可可一起。他有話要對我說,憋了一整天,早就不吐不快了。 一路上,我沒開口,他也沒開口,時不時觀察著我的表情。直到車開到我家樓下,抬頭可見陽臺透出來的燈光,他才姍姍說了一句:“她還住這兒呢?” 我沒回答,也沒急著下車,靜靜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嘆了口氣。 “看來你是真不想回去?!?/br> 這話倒真說到點子上了,我苦笑了一聲,沒有否定他。 “你跟她挑明了嗎?”他又問。 我搖頭。 “這都過去好多天了,還下不了決心?” 是啊,我真下不了這決心,要我主動去跟雅林決裂,想想都覺得喉頭發(fā)緊。 我不回答,張進見我實在為難,竟出了個主意:“要不我?guī)湍惆桑規(guī)湍悴鸫┝怂?,她也就沒法兒再繼續(xù)裝相了?!?/br> “你怎么拆穿她?” “很簡單啊,假裝在河邊偶遇,偶然看到了她整賴盈莎不就結(jié)了。讓她發(fā)現(xiàn)我看見了,她就只能主動跟你交代了?!?/br>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張進所知道的,還只是雅林對待賴盈莎那一件事,而這后面繼續(xù)發(fā)生的更叫我難堪的事,他還一無所知。 “不用,我自己處理吧。”我拒絕了。 這終究是我跟雅林之間的事,每次都把他牽扯進來實在是不應(yīng)該。 “行,哥們兒頂你?!睆堖M也不勉強非要替我出頭,伸出一個拳頭來打在我肩上,“不過你別拖太久,拖得越久就越下不了決心。無論如何,絕不能選這樣的人過一輩子,知道嗎?” 我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看張進。我心里特別清楚,他說得很對,只是這話真聽得我心里一陣發(fā)涼。 “你早點兒把這事兒跟她挑清楚,咱也好給那可憐的瘋子送到個靠譜的地方去?!睆堖M又說了這么一句。 我有幾分吃驚,原來他還打算管賴盈莎那閑事。 “我打聽了一下,那瘋子也是自己作,當年還是個黃毛丫頭的時候就不學(xué)好,跟著社會上的人鬼混,還沒成年就干上了那行,家里嫌她丟人,和她斷絕了關(guān)系,把她趕出了門?,F(xiàn)在她落得這么個下場,這么久了,連個出來管她的人都沒有,真是可悲。我這兩天偶爾也會去河邊瞅兩眼,見那附近有些小孩兒成群結(jié)隊地拿石頭扔她,怪可憐的,想著就讓她一直被鎖在那兒也不是個事兒啊,現(xiàn)在天氣熱還能過得去,再過些日子天涼了,不凍死才怪。到現(xiàn)在一直放任不管,還不是因為你這邊兒沒了結(jié),不能打草驚蛇嗎?”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同情心了?跟可可在一起久了,近朱者赤了?”我淺笑。 “你大哥我向來就是有正義感的人好吧!”他義正言辭。 “在我面前就別吹了,你跟著杜經(jīng)理賺過什么不義之財,我還是略知一二的,‘正義’這個詞,真的不適合你?!蔽艺{(diào)侃道。 張進被這一擠兌,立刻露出鄙夷之色:“再怎么都比你小子有正義感!” “何以見得?” 他用手托著下巴,思索了一番,終于想起了點兒陳芝麻爛谷子:“不說別的,就說廉大老板四十大壽那會兒,他不是被易軻整了么,你小子明明都看見了,硬是睜眼瞎當了回幫兇。要換我啊,肯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算不阻止易軻,至少也得知會廉大老板一聲吧。” 我也真是驚訝,都哪門子的陳年舊事了,虧他還能想得起來。不過他這理論我還真不認同,我承認自己算不上是那么有正義感的人,最不愿參和那些閑事,但張進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沒什么值得夸耀的:“得了吧,還路見不平呢,對方要不是廉大老板,你鐵定不蹚這渾水?!?/br> 張進被我一針見血戳破了重點,好半天找不到說辭來反駁,只得難為情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