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史嬤嬤說:“二太太讓你去, 有話要問你!” 這話原就是很帶著些自以為的高高在上的,史嬤嬤說話的時候,又那樣地?fù)P著下頜,一副不把季凝當(dāng)回事的架勢, 若是玉篆此刻在場, 只怕都要忍不住一個耳光再揮過去的。 季凝是做主子的, 又是景賢公主的身份。史嬤嬤一個下人, 再有身份也只是個下人的身份。她若是懂得分寸, 至少該對季凝維持著表面的恭敬,如此才不是給她主子二太太招惹是非的意思。 季凝觀史嬤嬤的言行, 儼然已將二太太的路數(shù)看了個通透。 能允許這樣不懂規(guī)矩、言行無狀的下人在自己的身邊做親信,足見那位二太太的格局,也不過如此。 季凝于是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是二太太有什么教誨嗎?” 言下之意, 她是因著聽到“二太太”三個字, 因著二太太長輩的身份,才站起身來的, 可不是因著別的。 不過這層深意,以史嬤嬤的腦子, 是分辨不明白的。 她依舊昂著下巴、撇著嘴,拿眼角夾著季凝, 仿佛季凝此去就有去無回似的。 “二太太要問什么,我怎么知道?”史嬤嬤晃著腦袋道。 你意思, 讓你去你便去, 廢什么話? 季凝卻不認(rèn)同:“論理, 是該拜見二太太的, 只是——” 她話鋒忽的一轉(zhuǎn), 臉上猶掛著得體的微笑:“只是尚未拜見老太太,便逾越了去拜見二太太,恐怕于禮不合?!?/br> 史嬤嬤不愛聽了:“哪兒來的那么多的‘禮’?我們太太讓你去你便去!” “嬤嬤這話可就不對了,”季凝不疾不徐道,“老太太是老人家,是侯爺?shù)淖婺浮U摾碚f我早該去拜見的,皆因老太太近來病著,便暫且免了拜見的禮。我也想著,總不好因為我的緣故叨擾了老人家養(yǎng)病,這才遲遲未曾去拜見。二太太呢?是侯爺?shù)膵鹉?,便是拜見,也該是在拜見過老太太之后再拜見啊!” 季凝說著,眉峰微揚(yáng),帶出了些別樣的語氣來:“怎么?我竟不知,在這侯府之中,二太太這個做兒媳的,比老太太還要高貴些?” 史嬤嬤聽季凝這樣說,登時臉色就變了。 “你渾說什么?”她朝季凝瞪眼睛。 “嬤嬤說什么?”季凝臉色微沉。 史嬤嬤猶不覺得如何,梗著脖子還想說些什么。 被季凝一句話便噎了回去:“嬤嬤的臉不疼了?” 史嬤嬤登時啞然,嘴角狠抽了兩抽,才勉強(qiáng)忍住了差點(diǎn)兒脫口而出的難聽話。 她上一次欺負(fù)季凝初來乍到,便被季凝因為“以下犯上”而命玉篆抽了她兩個耳光。 這一次,她又要以下犯上,被玉篆抽過的臉頰,不免又覺得疼了。 季凝盯著她一副臉疼的模樣,知道戳到了她的痛處—— 這婆子仗著是二太太的親信作威作福,上次季凝就差點(diǎn)兒被她欺負(fù)了去,這一次她又要狐假虎威。 若是再不讓她清楚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只怕她下一次就不會只說自己是“渾說”了,怕不是要騎到自己的脖頸上欺負(fù)? 想及此,季凝的臉色愈冷,語聲愈寒:“嬤嬤最好清楚,這里是什么所在?!?/br> 季凝的本意,是要提醒這婆子,莫忘了這里是常勝侯府的院子,而自己則是常勝侯的夫人。 孰料,那婆子越發(fā)被激出了幾分癲狂意思,掐著腰,活生生地像個成精的茶壺,尖著嗓子叫道:“我自然知道這里是什么所在!這是我家的府??!這是我家的院——” 那個“院”字尚沒咬實,背后冷森森的一道聲音飄來,寒得徹骨:“我常勝侯府何時改姓史了?” 史嬤嬤聽到那道聲音,儼然見到閻羅降世似的,腿都軟了。 她艱難地轉(zhuǎn)身,硬撐著擠出一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笑容來:“侯、侯爺……” 簡銘壓根兒不理會她那個難看得緊的笑,也不問前情,張嘴便是直指要害:“你剛才說什么?” “我……”史嬤嬤徹底哽住了。 她哪兒想得到,她不過是想趁著簡銘不在的時候抖抖威風(fēng),這活閻羅便從天而降了呢? 史嬤嬤在簡家?guī)资炅?,是看著簡銘長大的。 她可知道簡銘是什么性子。別看簡銘的容貌,在簡家的男人之中最是出眾,可他真若是發(fā)起脾氣來,連他們二老爺簡仲達(dá)都有所忌憚。 史嬤嬤平素恨不得繞著簡銘走,這會兒招惹了簡銘,頭皮都是麻的。 “侯、侯爺您……您說、說什么?”史嬤嬤裝傻。 “爹爹說,我們家何時姓史了?”歆兒清亮的童音突然響起。 原來她就被玉篆牽著手,緊隨在簡銘的身后。 這么一句話,是真真正正把史嬤嬤的錯處給鑿實了。 史嬤嬤可再挨扛不住了,雙膝一軟,撲通跪在了簡銘的面前:“侯爺明察!老奴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胡說八道?。 ?/br> 簡銘面無表情地垂眼看著史嬤嬤。 此刻的史嬤嬤,倒是虔敬卑微到了極處。 “你不敢胡說八道?”簡銘幽幽地問道。 “是是!”史嬤嬤忙點(diǎn)頭不迭。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方才歆兒在撒謊了?”簡銘緊接著追問道。 史嬤嬤頓時覺得渾身如墜冰窟,沒命地?fù)u頭:“沒有!沒有!咱們大姑娘怎么會撒謊呢?” “是嗎?”簡銘的音聲并沒有因此而帶出一絲暖意。 “是!”史嬤嬤直著脖子喊道。 又慌手慌腳地討?zhàn)垼骸袄吓刍ㄗ炱袄虾苛?!侯爺大人大量,別跟老奴一般見識吧!” “老糊涂了?”簡銘尾音微挑,“老糊涂了,可還能記得住事兒?” 史嬤嬤愣了一下,馬上捕捉到了關(guān)鍵:“侯爺有什么吩咐,還請講來!” “只怕你老糊涂了,記不住。” “記得?。∮浀米?!”史嬤嬤沒命地應(yīng)承。 簡銘緊緊地盯著史嬤嬤,足足盯了幾息。 直盯得史嬤嬤快要忍不住又要討?zhàn)埩?,簡銘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你給本侯記住了!以后但凡讓本侯聽到這府中有人議論夫人如何,議論大郎和歆兒如何,本侯就要與你說道說道?!?/br> 史嬤嬤倒吸一口涼氣。 她能聽不懂簡銘的話嗎? 這是明擺著在回護(hù)季凝,不許侯府里有任何人議論。確切地說,是不許有任何人說季凝的壞話。 還有,關(guān)于大郎和歆兒,那不就是……不許議論大郎的生母是誰,以及……不許議論歆兒是個沒娘的孩子嗎? 史嬤嬤一下子想到了,就在幾日前,自己還親口諷刺過歆兒是個沒娘的孩子,頓時覺得一條命已經(jīng)去了半條。 她這會兒哪還顧得上旁的? 只要簡銘不處置她,已經(jīng)是萬幸之幸了。 史嬤嬤唯有哆哆嗦嗦地說了好幾個“是”,只想趕快離了這要命的地方。 簡銘倒也沒再難為她,揮了揮手,打發(fā)她離開了。 史嬤嬤落荒也似的逃了。 簡銘入內(nèi),在椅上坐了。 歆兒笑瞇瞇地湊過來,拉了簡銘的手搖了搖:“爹爹好厲害!” 這是贊簡銘三言兩語都收拾了平素讓她害怕的史嬤嬤。 簡銘見女兒這般,心里既覺得微微酸澀,又覺得寬慰。 他回了女兒一個溫和的笑,便讓玉篆帶著她去洗那張小花臉兒了。 季凝則親自斟了一盞茶,遞到了簡銘的手邊:“侯爺這么快便忙完公務(wù)了?” 簡銘垂眼看看面前金綠色的茶湯,馥郁的茶香之中仿佛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道,若隱若現(xiàn)…… 他略一晃神,察覺到那股甜香的味道應(yīng)該是來自季凝身上。 簡銘忙正襟斂容,眼神只盯著面前的茶盞:“也不算是公務(wù)。趙王殿下派了賀長史,親自送了拜帖來?!?/br> 季凝點(diǎn)了點(diǎn)頭。 王府長史是總理王府事務(wù)的官員,身份不低。趙王派了這位賀長史過府來,想必對常勝侯府是極看重的。 季凝并不知道簡銘與朝中誰人交.好,更不可能置喙,遂只柔順地聽著簡銘說話。 她坐得近,那股子若有若無的甜香氣息,總是不經(jīng)意間竄入簡銘的鼻腔之中,讓簡銘想裝作聞不到都難。 簡銘身體微僵,此刻若是徑直遠(yuǎn)遠(yuǎn)離開,反顯刻意。 他于是擎起茶盞,飲了一口。 香茶入口,余味悠長,也不知道是那茶香還是甜香,在簡銘的胸口流連,久久回蕩不散。 季凝初時是看著簡銘飲茶的。 簡銘飲得快,一盞茶很快見底。 季凝于是想著去為他續(xù)杯,剛要起身,便被簡銘阻?。骸笆穻邒叻讲艁碜鍪裁矗俊?/br> 季凝頓住身形,將史嬤嬤傳二太太的話,說是有話要問自己,以及自己如何應(yīng)答的,都如實說了。 簡銘眸子微凝:“臉疼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臉上添了幾分肅然,與方才那個一派松弛模樣的他,全然不同。 季凝沒想到他竟問了這個。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關(guān)鍵只在于,簡銘聽到自己這個剛剛?cè)肓撕喖议T沒幾日的新婦,竟然指使下人扇了他家長輩親信奴仆的耳光,又會做何感想? 若是簡銘會不高興呢? 季凝不能不因之而心生忐忑。 簡銘這樣問的時候,恰巧玉篆剛替歆兒洗干凈了臉,從屏風(fēng)后面走出來。 她比季凝還要緊張。 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快步趨前,在簡銘的面前跪下:“是奴婢擅作主張,冒犯了那位史嬤嬤……侯爺若要處罰,便處罰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