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銘說到做到，真就讓郭青取了府中的花名冊來，給季凝看。

    他自己則說還有公務(wù)需要處置，離開了。

    季凝自然說不出什么，起身送他離去。

    折回后，季凝依舊翻閱花名冊。

    這份花名冊的內(nèi)容頗為詳細(xì)，將常勝侯府中的幾百仆從，都是什么名字，各司何職，都詳細(xì)記錄了。

    季凝仔細(xì)看了一遍，也勉強(qiáng)能將府中的人員情況了解個(gè)大概。

    她一邊翻開著，一邊詢問郭青不明白處，郭青都一一回答了。

    “多謝郭管家！”季凝合上花名冊，向郭青謝道。

    郭青忙欠身，恭稱不敢：“這是小人的本分?！?/br>
    又道：“夫人以后，只喚我名字就好?！?/br>
    季凝想了想道，點(diǎn)頭道：“如此也好?！?/br>
    她知道她之前對過世的廖夫人的態(tài)度、對簡氏先人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讓郭青對她有所認(rèn)可，加上簡銘對自己的態(tài)度，郭青這位侯府管家，多半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身為侯府新主母的身份。

    不過，這還不夠。

    她也只是看到了侯府中人員的花名冊，還未曾見到侯府中銀錢的進(jìn)出賬本。

    而掌管銀錢的進(jìn)出，是一個(gè)當(dāng)家主母的應(yīng)有之意。

    路還長著呢！

    季凝對自己說。

    季凝看那花名冊，看了將近兩個(gè)時(shí)辰，眼看日近正午。

    此時(shí)，門外有簡銘身邊的小廝提著食盒來，說是“侯爺吩咐廚房，為主母備下的午膳”。

    季凝一直忙碌著，這才忽覺腹內(nèi)空空來。

    遂命那小廝進(jìn)來。

    小廝給季凝施了禮，又向郭青欠了欠身，才將食盒打開，把里面的吃食一樣樣取出。

    季凝旁觀他的禮數(shù)，暗道果然是高門貴戶之家，家主身旁的小廝，規(guī)矩都是不凡。

    她又見桌上擺開了葷素四樣菜肴、兩樣點(diǎn)心，以及一碗粳米飯。

    飯菜點(diǎn)心都做得極精致，足見用心。

    “侯爺說，不知主母喜歡什么菜式，便揀著他素日喜歡的，命廚房做了。主母若不喜，還請明言，讓廚房再準(zhǔn)備?！毙P回道。

    季凝聞言，心內(nèi)一暖。

    這幾樣精致菜式，讓她感覺到了簡銘待她還算用心。初來乍到，她還有什么不饜足的？

    “回稟侯爺，就說這幾樣，妾身很是喜歡。多謝侯爺體貼！”季凝向那小廝道。

    小廝領(lǐng)命去了。

    郭青見季凝將要用飯，便要告辭。

    季凝又謝了他。

    離開前，郭青道：“小人這就去讓小桃姑娘來，侍奉夫人用飯？”

    他似在征求季凝的意見，又似替季凝決定了這件事。

    季凝微微一笑：“一頓飯而已，不用折騰她了?！?/br>
    郭青臉上的詫異轉(zhuǎn)瞬即逝。

    他想了想，還是道：“小人有一句話……”

    “請說?！奔灸娝q豫，遂讓他盡管說來。

    “其實(shí)也沒什么，”郭青先笑了笑，“只是小人的一點(diǎn)小見識……夫人終歸是侯府的主母，食行坐臥是否該有婢女、仆婦跟著，才是大家氣象？”

    季凝略怔了怔，便明白了其中的關(guān)節(jié)——

    侯門深深，規(guī)矩氣派無處不在。而她生長在季府中，并不曾將這許許多多的規(guī)矩，當(dāng)作因循的東西。

    何況，在她的意識中，小桃和宋嬤嬤都如她的親人一般，是她在這侯府之中相依為命的人，能不折騰她們，便不折騰她們。

    而她，除了小桃和宋嬤嬤，在這里又能依靠哪個(gè)？

    郭青話一出口，察覺到季凝微變的神色，便忙笑道：“這只是小人的一點(diǎn)微末見識……夫人您性子寬仁，是下人們的福氣?！?/br>
    季凝明白，他這是替他自己圓話，且給自己一個(gè)臺階下。

    這位侯府管家，確實(shí)是個(gè)有頭腦的。

    “郭管家的話，我記住了。多謝提醒！”季凝笑了笑。

    郭青忙稱“不敢”，方躬身退下。

    偌大的正房中，于是便只剩下了季凝一個(gè)人。

    入目之處無人，除了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旁的聲音。

    季凝陡生一種這世間，只留存下了自己一個(gè)人的錯(cuò)覺。

    或許，郭青說得對，她的確需要侍女在身邊服侍。

    并不是因?yàn)樗嗝磱蓺?、多能擺譜，而是，她著實(shí)覺得，有些清冷得寂寞。

    明明，曾經(jīng)在季府的時(shí)候，這樣獨(dú)處的光陰，于她而言，多了去了。

    用飯畢，季凝沒有離開正房。

    她又將幾本花名冊翻開了兩遍。

    她現(xiàn)在，太需要了解侯府中的情況了。

    而這花名冊，無疑是個(gè)絕好的契機(jī)。

    再看的時(shí)候，季凝添了些感想。

    旁的地方的人員配備，她尚不甚了解，畢竟這座侯府，她也只去過有限的幾個(gè)地方。

    而三位小公子院中的人員配備，季凝則看出了些別樣的東西。

    她凝眸思索，一些想法在心內(nèi)漸漸成形。

    直到掌燈時(shí)分，季凝都沒有再見到簡銘。

    這讓她的心，空落落的。

    囫圇用過晚膳，郭青帶著一個(gè)婆子來回稟，說是“臥房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請夫人過目”。

    郭青同時(shí)，還帶來了宋嬤嬤。

    季凝聽到“臥房”兩個(gè)字，驀地想起簡銘午前說過的，他們今夜會一同安歇。

    季凝的臉通紅。

    她不自然地輕咳一聲，穩(wěn)了穩(wěn)心神，朝郭青點(diǎn)了點(diǎn)頭。

    郭青遂退下，留下那名婆子向季凝一樣一樣地稟報(bào)臥房中收拾的詳情。

    季凝撐著面皮聽了。

    可是聽到什么“鴛鴦被一條，鴛鴦?wù)硪桓薄钡臅r(shí)候，季凝的臉上，還是撐不住發(fā)起燒來。

    那婆子倒也乖覺，向季凝稟報(bào)完畢，便退下了。

    只留下了宋嬤嬤。

    那婆子一走，宋嬤嬤便活泛起來。

    “姑娘，你不去瞧瞧新臥房去？”宋嬤嬤湊近了季凝，攛掇道。

    見季凝臉上飛紅，宋嬤嬤抿嘴笑：“姑娘放心，那臥房里所有的物事，都是我指揮她們，一樣一樣安置好的！管保合姑娘的心意！”

    季凝一呆：“嬤嬤指揮她們？”

    宋嬤嬤何時(shí)這般威武了？還能指揮著侯府中的那些大娘大姐兒們行動了？

    宋嬤嬤得意一笑：“咱們有侯爺?shù)纳蟹綄殑?！那些婆娘敢不聽？?/br>
    尚方寶劍？

    季凝霎了霎眼：“侯爺有吩咐？”

    “可不嘛！”宋嬤嬤興奮道，“要說咱們侯爺，待姑娘真真兒是體貼！侯爺說，姑娘初來乍到的，恐怕坐臥不習(xí)慣。就讓人喚了我去，讓我?guī)е菐讉€(gè)婆娘，照著姑娘素日的喜好布置了臥房……姑娘喜不喜歡??？”

    最后這一句，當(dāng)然是宋嬤嬤問季凝的。

    季凝說不喜歡，是假的。

    她著實(shí)沒想到，簡銘會對她這般上心。

    而且，這人對打發(fā)了宋嬤嬤去，照自己的喜好收拾臥房這件事，竟然只字未提。

    還真是沉得住氣！

    季凝心里既覺得有幾分甜，又覺得有些把握不住簡銘的心思的飄渺感。

    “小桃呢？”季凝不自然地岔開兒話頭兒。

    “小桃被侯爺身邊的人帶走了，說是要讓她多學(xué)些府中的規(guī)矩，將來更好地侍奉姑娘！”宋嬤嬤答道。

    接著又笑道：“姑娘還沒說喜歡不喜歡呢！”

    季凝臉上剛剛散去些的紅熱，又騰了上來。

    簡銘替她想的，不可謂不周到。

    簡銘亦是個(gè)極聰明的人，已經(jīng)看出宋嬤嬤和小桃是她帶過來的，足以信任的人。

    簡銘顯然也并不在意，她將宋嬤嬤和小桃當(dāng)作左右手。

    且，簡銘還有意地助她栽培這兩個(gè)人。

    這樣的心思啊……

    季凝的心里劃過說不清楚的感覺。

    她應(yīng)該感念簡銘的。

    她的確是感念簡銘的。

    可是，為什么她的心里，這樣的空？

    這算什么？

    人心不足嗎？

    曾經(jīng)的她，可是連在常勝侯府如何生存下去，都擔(dān)心得不得了呢！

    那么，簡銘是否知道，她那日，是同一只大公雞，拜的堂？

    簡銘知道了，又會作何感想呢？

    想到這里，季凝頓生強(qiáng)烈的沖動：她太想去看看，他們的臥房，是如何布置的了！

    臥房內(nèi)，散發(fā)著清甜的氣息。

    甜而不膩，讓人只想沉醉其中的香氣……

    這種香氣，季凝有所耳聞。

    這種熏香，來自西域，中原非大貴之家，極難見到。

    季凝曾經(jīng)也是因?yàn)楦信d趣，才了解到的。

    據(jù)說，這種熏香，常被富貴之家的后宅用在臥房內(nèi)。

    過去，季凝并不懂得這意味著什么。

    如今，她已經(jīng)從宋嬤嬤那里聽了些閨房秘辛之后，對于這種熏香的作用，還有什么想不到？

    “姑娘瞧這屋內(nèi)的布置，可喜歡？”宋嬤嬤向季凝邀起功來。

    季凝此刻才注意到，這間臥房內(nèi)的布置，與她昨夜大有不同。

    竟隱隱約約地有了些她從前在季府中臥房的影子。

    這定然是宋嬤嬤指揮的結(jié)果。

    “謝謝嬤嬤！”季凝拉了宋嬤嬤的手，由衷道。

    宋嬤嬤面露慈愛，輕輕拍了拍季凝的手：“這些都是小事。姑娘和侯爺好生的，是正經(jīng)！”

    她話中的意味，季凝怎么會不明白？

    今夜，她就要簡銘……

    季凝的心臟“撲撲”急跳著，停不下來的那種。

    然而，當(dāng)季凝遍觀臥房內(nèi)之后，心里面還是抑制不住地失落。

    簡銘用心派人布置了臥房，不可謂待她不好。

    可是，屋中的那張桌上，除了倒扣的茶盞，和空蕩蕩的茶壺，不見旁的東西——

    原本，季凝期待著，那里會有合巹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