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季凝被初次謀面的夫君,嫌棄了身上衣衫的褶皺。 她還嫌棄他身上穿著皺巴巴的戎裝呢! 不過,那句老話怎么說來著?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老話教做人,季凝于是像足了個乖覺小媳婦兒的樣兒,朝簡銘欠身一福道:“妾身這就換了素凈的衣衫來?!?/br> 說到“素凈”的時候,季凝不由得想到了歆兒說的,她的奶姆怎么教育她“女孩子家當(dāng)然要穿得素凈,要學(xué)得乖巧”云云。 季凝遂不由得生出了抵觸的情緒。 那點(diǎn)點(diǎn)抵觸的小苗頭,其實(shí)極難察覺到,尤其季凝還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簡銘敏銳地覺出了她的異樣情緒。 簡銘挑了挑眉,威嚴(yán)的目光中,似劃過幾絲興味。 此時,庭院中聚集的人叢,得了家主的命令,皆各自散去,各應(yīng)其事了。 連歆兒的哥哥們,也都在匆匆給簡銘行了禮問了安之后,各自退去。 顯然,他們是很清楚接下來要做什么的。 季凝初來乍到,無從知道這府里究竟是個怎么樣的規(guī)矩流程。 “妾身告退?!奔灸止郧傻?。 她方才沒有得到了簡銘的回應(yīng),只好如此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吧。 “新阿娘你別走!”簡銘尚未如何呢,歆兒卻突然拉住了季凝的衣袖。 季凝動作一頓,垂眸看向正殷殷瞧著自己的小女孩兒。 簡銘微詫,亦看向女兒。 兩個人的目光,竟然因?yàn)橥瑯拥年P(guān)注點(diǎn),而交錯在了一個方向。 歆兒則渾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成了新阿娘和爹爹的黏合劑,猶拉著季凝的衣袖,轉(zhuǎn)頭看簡銘。 “爹爹爹爹!新阿娘一個人孤零零地睡在房里,好可憐的!團(tuán)團(tuán)都覺得新阿娘好可憐!”小姑娘的眼神很有些哀傷。 季凝聞言,臉上騰地紅了。 她一個新嫁婦,被個尚不諳世事的孩子說“孤零零地睡”什么的,還是對著她的夫君說,這也太讓人羞窘了。 季凝的反應(yīng),落在了簡銘的眼中。 簡銘的眼神,于是有了些細(xì)微的變化。 他忽然沉了臉,看著歆兒:“家里都是怎么教你規(guī)矩的?” 他鮮少對小女兒這般語氣說話,歆兒聽得一怔,下意識地松開了季凝的衣袖,小嘴扁了扁,像是要哭了。 季凝擰眉。 常勝侯眼下教訓(xùn)女兒的模樣,讓她想到了方才,那三個男孩兒向他行禮問安的時候,避貓鼠般的模樣。 季凝的心底涌上一股子火氣,腦子一熱,伸手拉住了歆兒退縮的小手。 簡銘的目光,落在了一大一小牽在一處的手上,眼底有幽暗之色。 他的目光徑直逡巡而上,凝住在了季凝的臉上。 “侯爺,歆兒這樣小的孩子,你要教導(dǎo)她,也該讓她先明白道理,而不是平白地讓她害怕!”季凝沖口而出。 簡銘方要再訓(xùn)導(dǎo)季凝幾句呢,渾沒料到竟然被這丫頭先教導(dǎo)了,登時被激起了幾分火氣。 “你到了府上多久,就想來教導(dǎo)本侯的女兒了?”簡銘冷笑。 那冷笑之下,隱隱的有一股子殺伐之氣,讓季凝膽寒。 她抿了唇,心里自然是不服氣的。 歆兒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同時小身子擋在了季凝的身前,抽噎道:“爹爹不要說新阿娘!爹爹要說,就……就說歆兒吧!嗚嗚嗚……歆兒好喜歡……好喜歡新阿娘的……嗚嗚嗚!” 簡銘愕住,雙手微張,似是想要沖過去,抱著女兒哄。 季凝也瞧得心疼,忙俯身抱起了歆兒,替她拂去了臉上的淚水。 “歆兒乖!歆兒不哭啊……”季凝摸了摸歆兒的小臉蛋兒,又忙取出自己的絹帕,幫歆兒擦去淚水。 口中同時說著:“歆兒這么好看,哭了就不好看了……” 歆兒這才漸漸停止了哭泣,小手攥著季凝的絹帕不肯撒手。 季凝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哄著她。 簡銘眼見她們一大一小兩個,儼然親娘倆般親昵,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竭力維持著嚴(yán)父的姿態(tài),沉了目光道:“歆兒別鬧了!” 又喚過奶姆:“還不快抱了你們姑娘換衣衫去!” 奶姆忙恭順答應(yīng)著,試圖把歆兒從季凝懷里抱走。 歆兒則鬧起了脾氣,擰過身去,臉埋在了季凝的肩膀上,不肯搭理奶姆。 奶姆無法,只得求助地去看簡銘。 簡銘橫眉,便要發(fā)作。 季凝適時開口:“侯爺,能否請奶姆帶了歆兒要換的衣衫,到我房中來,我為她更換?” 她說著“請”,卻朝簡銘點(diǎn)了點(diǎn)頭,抱著歆兒轉(zhuǎn)身便走。 簡銘被她噎住,待得她抱著歆兒走了兩步,才反應(yīng)過來。 “站住!”簡銘喝道。 季凝的腳步不得不頓住。 她聽到簡銘的聲音在她的身后響起:“季家嫁女,難道連個像樣的仆從都不帶嗎?” 他的聲線中帶著嘲諷,讓季凝懷疑,她是不是做過什么把他得罪到家的事? 這時,一直在不遠(yuǎn)處瞧風(fēng)向看眼色的張娘子,突然快步上前來。 “稟侯爺,她是帶了一個老嬤嬤和一個小丫頭來的!奴婢瞧著著實(shí)不像樣,就先調(diào).教著。什么時候調(diào).教得懂規(guī)矩了,再……” “她,是誰?”張娘子的話尚未說完,就被簡銘冷颼颼地打斷了。 簡銘的雙眸微瞇,眸中透著危險(xiǎn)的意味。 張娘子一個哆嗦,她顯然是懂得簡銘這個眼神代表著他怎樣的心情的。 “她、她……她就是這位……”張娘子拿眼睛瞄了瞄季凝,又轉(zhuǎn)了回來,謹(jǐn)慎地不敢繼續(xù)說下去了。 “你是說新夫人?”簡銘淡淡道。 終于得到了簡銘對于季凝是什么身份的肯定答案,張娘子瞬間明白該如何稱呼了。 忙不迭地大點(diǎn)其頭:“是是是!正是新夫人!” 新夫人…… 季凝抱著歆兒,默然立在旁邊。 她默默咀嚼著簡銘給予她的這個身份,背后的意味。 簡銘看向張娘子的眼神,卻并未回溫:“新夫人的奴仆,也是奴仆。該如何調(diào).教,是做主人該cao心的?!?/br> 他的語氣很淡,淡得就像是平緩流動的溪流。 然而就是這淡淡的語氣,還有那簡簡單單的兩句話,讓張娘子整個人被冰凍過一般。 “奴婢不敢!奴婢這就把那兩位給新夫人送回來!”張娘子抖著聲回道。 季凝冷眼瞧著,毫不懷疑,若是簡銘再冷颼颼地說上一句,張娘子就得跪下請罪了。 新夫人的奴仆,是奴仆,張娘子你也是奴仆。奴仆只有主人教訓(xùn)調(diào).教的,沒有你張娘子調(diào).教的份兒! 這就是簡銘話中的深意。 季凝聽得明白。 簡銘這是在張娘子這個侯府內(nèi)管家處確定了自己侯府中主人的身份。 雖然這個主人的身份,和歆兒以及她的幾個哥哥相比,究竟孰高孰低尚無法確知,與簡銘這位家主更無從相比,但季凝知道,從今以后,張娘子和常勝侯府許許多多的仆從下人,至少不會把她當(dāng)作下人看待了。 而她也能重新把小桃和宋嬤嬤攏在身邊,護(hù)著她們,也依仗著她們了。 季凝于是暫放下歆兒,鄭重地朝著簡銘福了福。 “多謝侯爺!”這一句,季凝說得發(fā)自內(nèi)心。 簡銘擺了擺手,示意她免禮,退下。 當(dāng)季凝領(lǐng)著歆兒離去的時候,簡銘仍不禁盯著她窈窕的背影,微微出神。 季凝帶著歆兒,依舊回到那間臥房。 歆兒哭過之后,很快就又活泛起來,嘰嘰喳喳地歡笑著,一點(diǎn)兒都不像一刻鐘之前剛剛哭過鼻子的。 季凝很喜歡她這不拘于情緒的性格,便用心哄著她,陪著她笑鬧了一會兒。 歆兒的侍女、奶姆,送來了歆兒的干凈衣衫。 季凝瞧了一眼,果然是極素凈的,素凈得過了頭兒了,倒像是……祭祀的時候穿的。 季凝的心里劃過異樣,回想著之前簡銘的言行,以及府中仆從的默契。 她于是決定暫且忍下不作聲。 想著簡銘也讓她換了素凈的衣衫,季凝便掂對著要不要換了那身素裙。 此時,歆兒已經(jīng)換了衣衫,并且拾掇停當(dāng)。 她是個不喜歡安靜的性子,嚷著要去看看哥哥們怎么樣了。 季凝于是便不拘著她,又特特地囑咐了幾句,才由著侍女們引著她去玩了。 剛好,張娘子這會兒帶了一日不見的小桃和宋嬤嬤來,送到了季凝的面前。 主仆三個甫一見面,大有滄海桑田之感。 宋嬤嬤老眼含淚,拉著季凝左看右看,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小桃也紅著眼睛,對季凝問這問那。 張娘子杵在旁邊,越發(fā)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不耐地撇了撇嘴。 季凝注意到她,微微一笑:“張大娘還有吩咐?” 張娘子嘴角抖了抖,懾于簡銘之前的話,她可不敢大喇喇應(yīng)承季凝了。 忙欠了欠身,帶了幾分不大服氣的恭敬意味:“不敢!夫人可折煞老奴了!” 說著,眼睛瞥了瞥宋嬤嬤和小桃兩個。 宋嬤嬤和小桃似對她頗為忌憚,都忙垂下眼睛去。 張娘子這才覺得心里得意了些,拔了拔聲調(diào),向季凝道:“老奴就不打擾夫人了。告退!” 說罷,真就躬身退了出去。 張娘子一走,門一關(guān),屋內(nèi)就只剩下主仆三個了。 氣氛陡然松快下來。 季凝便拉了小桃和宋嬤嬤的手,急著問她們,這一夜可曾受了委屈,身上的傷可還撐得住。 兩個人都一一回答了。 季凝聽她們言語清楚,除了些許驚嚇,并沒有受什么大委屈,才漸漸放下心來。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聲響:“夫人,侯爺讓奴婢給您送衣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