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則則立即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送何子柔歸家還帶著政治考量，得讓何子柔再嫁了給天下做個榜樣。敬則則不得不嘆口氣，也不知道這對何子柔是好是壞。

    但從何子柔的反應(yīng)來看，她倒是挺愿意的?！胺判陌?，只要不是在宮里，在外面有你做我的靠山，還有我祖父和爹娘，我是受不了欺負的?！?/br>
    這話沒錯。

    詔書一下，何子柔被接了回去，宮里就只剩下敬則則和馬嬪了。馬嬪因為有五公主，自然是不考慮歸家的，雖然敬則則也問過她。

    公主們在南苑跟著馬嬪和何美人住慣了，所以這次回來，敬則則還是安排她們都住進了馬嬪的重媛宮，人多熱鬧也有利于姐妹之間培養(yǎng)感情。

    但皇帝壓根兒就不會往馬嬪所在的重媛宮去，那公主們回宮住和住南苑也沒太大區(qū)別了，敬則則感覺自己還真是個cao心的命。

    “皇上，昭儀娘娘說晚膳來乾元殿用?！备呤涝茖φ胪鞴鈱m去的皇帝道。

    沈沉狐疑地轉(zhuǎn)過身，敬則則什么時候這么主動了？

    第135章 豆腐腦

    等看到敬則則的那一刻,沈沉就明白了。她不是一個人來的，后面還跟了一群孩子，讓他一眼望過去,好似看到了在楊樹村的那個敬則則一般。

    四皇子和八皇子因為早些日子就回了宮中，且皇帝也時?？冀趟麄?，所以并不陌生。而五個公主,從德妃所出的大公主開始，到七公主,卻只在回宮那日匆匆給皇帝磕了個頭之后就再沒見著了，陌生得緊。

    敬則則上前給皇帝行了禮，“皇上，宮中如今也沒什么人，分開用膳不僅浪費而且太孤單,臣妾想著不如逢五、逢十時,讓皇子、公主們一同到乾元殿用膳如何？”

    敬則則可沒敢說每日,畢竟皇帝政事也忙,但既然今生有緣分成為父子、父女，自然當珍惜的。景和帝本來也算喜歡孩子吧？應(yīng)該是喜歡的吧？

    敬則則也有些拿捏不準，畢竟他可是送出了好幾個兒子的人。

    沈沉沒有駁敬則則的面子,只道：“還是昭儀賢惠,就如你所說吧。”

    賢惠從皇帝嘴里吐出來,還是說給她聽的,敬則則就知道皇帝這可不是真贊美。

    兩個兒子，五個女兒,加上沈沉和敬則則，九個人進膳，自然不能去內(nèi)殿,那兒不好安置如此多的矮幾，所以沈沉領(lǐng)頭往乾元殿前殿的東配殿去，他時常在那里賜大臣進膳。

    敬則則眼見皇帝要走，趕緊道：“皇上，都是一家人吃飯，臣妾想著就不用安置矮幾進食了，讓人在內(nèi)殿布置了一張大圓桌可行？”

    沈沉回望了敬則則一眼，這都是“布置了”，他還能說什么？

    華朝的皇室一直是實行分餐制的，只有當私下敬則則和皇帝獨處時他們才是同桌用飯。

    兩個皇子和幾個公主并沒有敬則則想象中的那般雀躍，雖然她知道她們都特別想親近景和帝，不管是從父子（女）天性而言，還是從君臣而言。

    許是陌生，一個個都很拘束，夾菜都只能從面前的兩、三碟里夾，飯也吃得不多。

    敬則則嘆息一聲，很多事情做了之后都不知道對錯。

    倒是飲茶時，沈沉反過來安慰敬則則道：“無妨，以后習慣了就好了?！?/br>
    敬則則不明所以。

    沈沉道：“則則，朕挺高興你這樣做的。還記得小時候朕也是如此，每次家宴同父皇一同用膳時，朕也是一般局促。那會兒還是分幾而坐，朕都很無措。”

    “完全想象不出皇上無措會是什么樣子。”敬則則笑道，只是她才笑了片刻，就頓住了。

    她看得出來，沈沉對他小時候的記憶很深，所以他也能深深感受不受皇帝重視的皇子、皇女的心情。然他卻依舊走上了先帝的老路。

    為什么？

    是怕自己，作為一個沒有孩子的嬪妃，多想么？

    這一次皇帝輕易就同意了她關(guān)于用膳的先斬后奏，且對她變成圓桌用膳之舉也沒有一字多言，敬則則本還以為是自己的面子呢，此刻卻有些明白了，她所做的正是皇帝想要的。

    敬則則不得不去想，皇帝大概也是想多子多孫的，只是忌憚自己罷了。

    宮里實在太安靜和太平了，馬嬪自打回了宮就自己把自己變成了隱形人，天天在小佛堂念經(jīng)，過個半月一月的就替敬則則送一份經(jīng)文去佛前供奉。

    其他人就更不敢在敬則則跟前蹦跶了。

    因此敬則則的日子過得就有些無聊了，閑來只能看看醫(yī)術(shù)，鄭玉田來的時候，她就隔著屏風把不懂的地方問出來，他若是不當值，敬則則又想問的話，就去太醫(yī)院問那些老太醫(yī)。

    余下的功夫則都被皇帝占據(jù)了，但皇帝也沒有什么越軌的動作，尋常日子也就是吃吃飯，偶然散散步。過得那叫一個老夫老妻，前提是皇帝不要時不時就用一副饑渴難耐的眼神看著她的話。

    日子很快就翻到了金葉飄旋，寒菊將凋的十月里，敬則則還在被窩里就被皇帝挖了起來。她急急地用被子裹住自己，生怕被皇帝占了便宜去。

    沈沉嗤笑了一聲，把她拉得坐起來后就轉(zhuǎn)身出了屏風，“快換衣裳，朕帶你出宮，待會兒還得趕回宮議事?！?/br>
    敬則則讓華容把窗戶掀開了一點兒，寒風就見縫而入，吹得她一個激靈。敬則則討厭寒冬，在避暑山莊時就開始討厭了，到了楊樹村就更討厭了。

    從起床到坐上馬車，敬則則的嘴都是嘟著的。

    沈沉點了點敬則則的嘴唇，“以前不是最喜歡出宮的么？一說起來跑得比誰都快，如今又怎么了？”

    敬則則撇開頭，“哪里就稀罕了，若是皇上守諾，我以后天天都在宮外呢?！?/br>
    此話一出，果然如她所料，馬車里陷入了死寂。最后坐不住的還是敬則則自己，皇帝那副被拋棄的樣子，搞得她真有種負心漢的錯覺了。

    “皇上，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敬則則問。

    “去南苑。”沈沉道。

    ”咦？”敬則則這下就覺得奇了怪了，“南苑不都空了么？”不過回答她的是皇帝的后腦勺，明顯這位爺還在惱怒中。

    車駕駛?cè)肽显窌r，一開始敬則則還沒發(fā)現(xiàn)異常，后來才看到，南苑各宮苑的匾額都摘了。沈沉下車朝敬則則伸出手。

    敬則則還有些發(fā)愣，結(jié)果皇帝就不耐煩地把她直接抱下了車，說他是故意占便宜吧，卻又很快就松開了手。

    敬則則覷了皇帝一眼，看來脾氣不小呢。

    沈沉往前走，有太監(jiān)打開了宮苑的門，敬則則記得這里好像是以前何子柔居住的地方，但這次進來，里頭卻大變了樣子，舊的隔扇都已經(jīng)拆除，成了一個明三暗二的大通間。

    里面正中擺著一張大長案，前面則是幾十張矮幾，很有點兒像敬則則小時候在家時的學堂。

    馬嬪的那間宮殿則被重裝成了供奉扁鵲的殿宇，大殿兩側(cè)供奉的則是歷代名醫(yī)。

    此外還有一處宮室改成了藥典閣，里頭敬則則粗粗看了一眼，幾乎收羅了她所聽過的所有醫(yī)書，自然還有她聽都沒聽過的。另外還有藥材室、炮制室等等。

    這里儼然成了一個更大型的太醫(yī)院。

    南苑怎么改成了這樣？皇帝還專門帶她來看？

    “朕知道你回宮后就沒真的開心過，朕也問過鄭玉田，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又想做什么?！鄙虺恋馈?/br>
    “就從這里開始吧，則則，做你想做的事情。朕唯一能彌補你的，也是讓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好叫你知道，嫁給皇帝也不是一無是處的。”沈沉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我要怎么做呢？”敬則則問。南苑就像突如其來的大餅砸在她腦袋上，讓她完全不知道從何著手?？椿实圻@架勢，可不是小打小鬧，跟她在楊樹村的細微做法完全不同。

    “不如從給這里取個名字開始？”沈沉道。

    “不管多龐大的工程，只要你抓住一件小事，開始循序漸進地做起，總有理順麻煩的那一天。”沈沉拉起敬則則的手，“這件事朕也是第一次做，不過朕的精力有限，只能盡可能地給你幫助，但主事人還得是你。你可以先列張單子，開始物色人選幫你。”

    “鄭玉田也可以?！鄙虺撂氐匮a充道。

    皇帝大方得過分，讓敬則則有些毛骨悚然，但是他把這種餡餅兒硬往她嘴里塞，她又實在沒辦法抗拒。

    回程的馬車上，敬則則道：“皇上，我想給它取名字叫醫(yī)苑如何？老百姓一聽就知道是什么地方?！?/br>
    沈沉點點頭，“可以。醫(yī)苑的工程你也看到了，只是粗粗地整修了一下，朕也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出什么來。以后若是要擴大或者新建樓閣官舍，就得拿成效說話了。否則想從戶部那老頭子手里摳錢可不容易?！?/br>
    “戶部？”敬則則吃驚道，“我以為翻修南苑用的當是皇上的內(nèi)帑。”

    “這一次是，因為朕是為了你而翻修，但下次想來就是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了，朕的內(nèi)帑還得留待幸運兒?！鄙虺镣嫘Φ馈?/br>
    “呵呵?！本磩t則冷笑。

    敬則則的夢想是讓山村鄉(xiāng)里的百姓都能有真正的大夫照看，而不被那些醫(yī)書都沒看過，只會忽悠人的巫來糊弄。另外就是有些婦人病，女子對男大夫說不出口，還得有醫(yī)女才行。但這天下行醫(yī)的女大夫卻是少之又少。

    敬則則想了整整一個晚上，天還沒亮就摸到了乾元殿皇帝的床邊，等著他醒來。

    “興奮得覺都不睡了？”沈沉蹙眉將敬則則攔腰抱起放在床上，兩下就脫掉了她外衫和鞋子，強迫她鉆進被子里去。

    “皇上怎么不燒地龍?。俊本磩t則窩在皇帝的肩膀上問，她剛才冷得夠嗆，所以也沒矯情，還是被窩里舒服。

    “朕有火無處泄，再燒地龍的話怕得流鼻血。”沈沉道。

    敬則則聽懂了，以往她可能不會明白，但是看過醫(yī)書，又見過不少娶不到媳婦的人之后，她就懂了。

    所以這個話題絕對不能聊?！盎噬?，我的本意是想讓窮鄉(xiāng)僻壤也能有正經(jīng)大夫，但是天下那么大，那許多山村，可怎么出得了那許多大夫。更何況他們學醫(yī)之后也未必會想回村里，我即便在南苑開設(shè)醫(yī)苑，招納那些窮苦人的孩子來學醫(yī)也未必能如愿?！?/br>
    “而且免費提供食宿和教習，也不是長久之計，一個不停耗費錢糧只出不入的地方是沒辦法長久的?！本磩t則道，“畢竟醫(yī)苑不是國子監(jiān)?！?/br>
    沈沉將敬則則摟得緊了些，“你想的是讓天下百姓都能看上病，朕想的卻是把醫(yī)苑辦成天下大夫的最高學府，說是國子監(jiān)也不為過。太醫(yī)院所有的大夫都得去醫(yī)苑帶弟子，而將來太醫(yī)必須出自醫(yī)苑?！?/br>
    敬則則抬起頭，“那我們的目的就不一樣了。”

    “這兩個目的并不互相矛盾，則則?！鄙虺撂謱⒕磩t則的腦袋重新按回自己的肩頭，“只有學醫(yī)有前途了，天下人才會主動學醫(yī)?！?/br>
    這話算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敬則則當初在楊樹村就為此苦惱過，學醫(yī)枯燥而且要看很多書背很多書，許多人都堅持不下來的。她在村里，也全是因為要給那些孩子吃食，她們才肯圍著她轉(zhuǎn)的。

    “不過即便是這樣，也未必有多少吸引力。”沈沉道，“你若想召女子入學，只怕以昭儀的身份還不夠格兒，唯有以皇后的懿旨頒布天下方才有可行?！?/br>
    敬則則沒吭聲，原來皇帝給她挖的坑在這兒呢。昭儀不值錢，沒了也就沒了，但皇后卻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沈沉也沒吭聲，只抬頭去撥弄敬則則的鬢發(fā)。兩人隔得如此近，近得呼吸都糾纏在了一起，他有些癡迷地用鼻尖碰觸敬則則的臉頰，輕嗅她的香氣。

    只是片刻他就有些耐不住了，手臂加大了力度箍住敬則則，大有不容她退縮的氣勢。

    敬則則沒退縮，她太清楚這種情形下她的任何動作都起不了作用，反而會磨得皇帝更按捺不住。

    所以只見她微啟檀口道：“皇上覺不覺得眼下這情形很好笑？”

    不管皇帝回答不回答，敬則則自顧自地繼續(xù)往下說道：”以前我一門心思想當皇后，也耍了些手段，但在皇上眼里都是跳梁小丑，你不想給，我伸手要就是罪過?，F(xiàn)如今，卻換成了皇上想把后印放我手里，我若是不要，你就不肯再幫我。想一想是不是有些好笑？”敬則則笑得似乎很開心，仿佛在說什么了不得的笑話似的。

    然而沈沉卻覺得這話像一盆冷水般澆在了頭頂，讓他理智頓回。

    ”則則，朕……“沈沉松開了緊摟的手，覺得嘴里有麻核似的，難以開口。

    敬則則則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醫(yī)苑的事情，容我和小鄭太醫(yī)商量商量，擬個題本給皇上看吧?！?/br>
    看著敬則則穿戴整齊要出門，沈沉才開口道：“則則，朕沒想過用這件事束縛你或者要挾你。所以從你回宮后，朕一次都沒提過立后的事情。朕承諾你的話絕不會食言。”

    敬則則回過身，朝皇帝優(yōu)雅地行了一禮，然后翩然而去。

    敬則則端著儀態(tài)一出乾元殿的門，就有些興奮地給自己握了握拳頭，覺得自己今日這波反擊挺有力的。她知道皇帝會難受，可當初皇帝不也明知道她難受的么。

    活該他受著。

    到晚膳時，皇帝準時踏進了明光宮，這不出敬則則所料，以皇帝的精明勁兒當然不至于跟她冷戰(zhàn)，但敬則則卻沒料到景和帝居然還能一臉陽光燦爛地走進來。

    沈沉見敬則則一直狐疑地打量自己，主動解疑道：“早晨朕是有些生氣，不過想明白之后就高興了?！?/br>
    你高興個啥？敬則則默默地等著皇帝的下文。

    “你想想，你將前塵往事還記得那般清楚，可見心里是極怨朕的，是也不是？”沈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