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蛇打七寸，這一招果然有效。

    不出一小時，山上便多了幾輛車，有人走前罵罵咧咧說‘我一定要舉報這里，’結(jié)果下一秒就被身后老者抬手打了下腦殼：“你敢?！?/br>
    年輕人乖乖閉嘴。

    看到李戲春時，年輕人勉力保持明面上的客套：“麻煩你了?！?/br>
    李戲春無奈輕輕一嘆：“應(yīng)該的。”

    她是最早上山的，結(jié)果其他長輩都被家里人接走，她還在原地。廟里李相浮正和住持煮茶論道，自稱還差最后一些知識點沒弄明白。

    寺廟人眾多，發(fā)生武力沖突不占便宜，想著也就半小時，李戲春不欲生事。

    終于，黃昏褪去，昏暗的天色下，迎面緩緩走來一人，模樣圣潔，雙目含有大慈悲。

    “……”

    不同于李戲春的驚訝，李沙沙絲毫不感到意外。

    這就是佛光普照的弊端，渡人的同時也在自我超脫。

    一輛車勉強坐下。

    李相浮自上車起便是一言不發(fā)，雙臂環(huán)抱在胸前，一副不為外物所動的模樣。

    存天理滅人欲的詭譎氣氛徹底散開前，李沙沙借了李戲春的手機調(diào)出《高手出民間》的比賽視頻，以二倍速循環(huán)播放李相浮的旋轉(zhuǎn)視頻，大約到了第三遍，老爺子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嘴里蹦出一句話：“我早就想問你了，這跳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面對質(zhì)問，李相浮鎮(zhèn)定回答：“您不懂藝術(shù)?！?/br>
    李戲春頭疼，考慮要不要直接送這兩人去看精神科。

    “佛不講究強度，”李相浮突然望向李沙沙：“他本身沒有被度化，只是陷入一個矛盾的平衡點，是偽寧靜，挑破就好?！?/br>
    李沙沙虛心求教。

    李相浮望向老爺子：“爸，我在國外遇到過槍戰(zhàn)?！?/br>
    話音落下，就連高尋也從后視鏡瞄了后座人一眼。

    車內(nèi)先是針落可聞的寂靜，緊接著李老爺子的面部開始扭曲，不過三秒平和的神情徹底崩塌，一拍車門嘴唇劇烈抖動：“你說什么？”

    “誰都有運氣不好的時候。”李相浮凝視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樹木，陳述的語調(diào)和剛剛沒變化：“不巧遇見個瘋子?！?/br>
    “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不和家里講？”李老爺子臉色難看：“你出國前我不是再三叮囑過……”

    一句接著一句話砸過來，像是新年的爆竹震動耳膜，李老爺子數(shù)落的話都不帶重樣的，先前慈祥的假象瞬間皸裂。

    當事人卻十分平靜。

    李相浮久違地回到了一種寧靜致遠的狀態(tài)，車窗半開，風(fēng)從他耳邊經(jīng)過，都能聽出一種韻律。

    李沙沙開口打斷李老爺子的呵斥：“爸爸，你的手機響了一下?！?/br>
    李相浮終于停下感受大自然，打開發(fā)現(xiàn)是‘-’。

    [-：下次想引我出現(xiàn)，不用特意發(fā)朋友圈，顯得故意為之。]

    [-：今天的新聞很有意思。]

    如果是以往，李相浮或許會解釋一句上山只是為了逃避朝九晚五，可他現(xiàn)在僅僅是一掃而過，便跳到第二句話。

    一天中能有無數(shù)新聞，對方這么說，必然是確認這條新聞對自己意義非凡。

    李相浮先是在熱搜上看了一圈，沒什么發(fā)現(xiàn)。

    不知不覺車子已經(jīng)到了小區(qū)門口，李戲春側(cè)過臉道：“進去要登記，我們走回去就行，你直接回吧?！?/br>
    高尋點了點頭，心知肚明真要到了屋外，等待他的絕對不會是邀請進去喝茶的招待，而是李老爺子恢復(fù)如常后的冷嘲熱諷。

    車子掉了個頭，在夜色中消失。

    李戲春收回目光，無奈一嘆。

    快到家門口時，正巧張阿姨踏著夜色出來，微笑地打了聲招呼。

    “房子里現(xiàn)在沒人?！碧嵝阉麄兛梢灾苯邮÷园撮T鈴的流程。

    李懷塵在公司加班是常態(tài)，李戲春沒多提他，問：“安卿呢？”

    張阿姨搖頭：“從早上起就沒怎么見到人?！?/br>
    李戲春打了電話，那邊只回了一句‘在忙’就給掛斷了。她眉心一跳，忍不住生出把李安卿送去行云寺洗洗腦的念頭。

    “恐怕是因為方元建，”李相浮淡淡道：“二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讓曾經(jīng)和方元建一起做過不好勾當?shù)娜?，主動去自首舉報。”

    李安卿做事向來講究做到極致，最近在找證明方元建作品出自其父之手的確鑿證據(jù)。

    宅子里果然是黑漆漆的一片，李戲春摸索著按了下開關(guān)，室內(nèi)突然迸發(fā)出橘色的明亮。

    剎那間，李老爺子仿佛又看到了閃著金光的大殿佛像。他不動聲色地換鞋往里走，心里琢磨自己究竟是鬼迷心竅，還是佛迷心竅？

    山上種種在腦海中快進地走過，一切似乎是從聽李相浮誦讀佛經(jīng)開始。

    他停下腳步，回頭去看有可能的罪魁禍首，李相浮平靜地迎上視線，只一眼，李老爺子突然有些不敢再去直視。

    調(diào)整心情歸結(jié)為最近睡眠不好，精神狀態(tài)出了問題。

    “我先上樓休息了，”避開和小兒子的對視，他和另外兩人說：“都早點睡，家里不興熬夜?！?/br>
    李相浮并未上樓，視線落在沙發(fā)上，突然走過去取出放在一邊的報紙。

    現(xiàn)在訂報紙的人家不多，‘-’暗示的新聞或許能從報紙上看到。

    面對他突然讀報的行為，李戲春猜測是先前提起槍戰(zhàn)引發(fā)了不好的回憶，這是在轉(zhuǎn)移注意力，便坐在一邊試著打開話題，想勸慰兩句。

    還沒開口，只見李相浮翻閱報紙速度奇快，不像是閱讀，更像是要找什么。眼看又要翻過一頁，李戲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br>
    動作有些粗暴地直接抽出一張，李戲春不自然地壓低視線，指甲險些要把報紙戳爛。

    李相浮歪了下頭跟著望過去，標題很醒目：《觸目驚心！男子為財產(chǎn)殺妻棄子》。

    刊登的圖片中有一張是妻子的母親哭暈在地，周圍人攙扶的畫面，沒打馬賽克。

    察覺出李戲春情緒不對，他問：“認識的？”

    李戲春聞言很是驚訝地抬起頭，忽然又無奈垂眼：“差點忘了……”她有些僵硬地松開報紙：“很多事你都記不清了，特別是和秦伽玉有關(guān)的一切。”

    不等對方問，李戲春已然深呼吸開口說：“這是我曾經(jīng)一位好友的mama?！?/br>
    故事很狗血，李戲春上大學(xué)時交往過一名男生，后來男方主動提出分手，然后又火速跟她閨蜜在一起結(jié)婚。

    李相浮皺眉：“我記得你的視力在1.0以上?！?/br>
    怎么看男人的眼光能差成這樣？

    李戲春自嘲一笑。

    李相?。骸翱蛇@跟秦伽玉有什么關(guān)系？”

    “當初我借著辦派對的名義叫男友來家里玩，派對結(jié)束他立刻提分手，問原因也不說?！崩顟虼好蚓o了下唇瓣：“我問過參加派對的人，有人說當天下午看到他特別慌張地從后院離開，隨后你和秦伽玉走出來，說了句慢走不送。”

    “我又去問你原因，你說這人面相不好，克妻，還克妻弟?！?/br>
    “……”理由過于荒唐和敷衍。

    李相?。骸澳憔蜎]揍我一頓？”

    “排不上隊?！崩顟虼豪淅涞溃骸澳隳菚r因為逃課上頓爸揍完，下頓又被大哥抓去教育，日程滿的根本輪不上我?！?/br>
    “……”

    李戲春很快語調(diào)一轉(zhuǎn)，困惑地仰著臉：“后來我還挺感激你的，我那朋友未婚先孕和他結(jié)婚，沒多久家道中落，我聽人說男方又和她表妹搞到了一起?！?/br>
    人面獸心，斯文敗類說得就是這種人了。

    原本是要安慰李相浮，提起往事，反而成了李戲春唏噓不已。她心情沉重地走上樓，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去看望一下悲痛欲絕的故人母親。

    李相浮獨坐許久，冷不丁開始和李沙沙談?wù)撈鹩嘘P(guān)記憶和承載軀體間的哲學(xué)關(guān)系。

    比起佛言佛語，李沙沙更愿意用哲學(xué)對話，順著話題探討下去。

    雙方間的交流大約持續(xù)了一刻鐘。

    喉嚨有些發(fā)干，喝口水的功夫李相浮瞥了眼手機上‘-’的頭像，倏地發(fā)過去三連問：親，還抽煙么，還喝酒么，去醫(yī)院洗紋身了么？

    ‘-’沒有回應(yīng)。

    李相浮變本加厲，開始大面積刷屏，來來回回都是靈魂三連問，終于在十分鐘后被拉黑。

    唇畔浮現(xiàn)出笑容，李相浮輕聲說：“敵在暗我在明，但最后勝利一定屬于我……知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望著代表被拉黑的紅色問號，李沙沙緩慢道：“因為敵方的心不靜?！?/br>
    李相浮滿意地點點頭：“是這個理。”

    ……

    凌晨一點。

    李懷塵開門回來，地毯上坐著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似乎在盤腿冥想。

    聽見聲音李相浮睜開眼，嘴角弧度微微向上，年紀輕輕的便已是慈眉善目。

    李懷塵定定看了他半晌，對方眸底的那股柔光仿佛要順著月光流淌而來，讓人實在沒有辦法對視。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懷塵終于忍不住說：“……小弟，去蹦個迪吧?！?/br>
    沾染沾染活人的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李相?。何缫乖孪麓蜃蜕钜咕瓢杀牡?，我選前者。

    李懷塵：……十萬塊，給我去蹦迪。

    第33章

    蹦迪？

    下意識聯(lián)想起舞池里瘋狂扭動的場景，李相浮凝視他大哥，心想著熬夜果然令人神志不清。

    撂下一句話后，李懷塵徑直走進一樓的洗手間。

    在原地坐了片刻，李相浮從口袋中掏出一顆佛珠，這是臨走前住持贈予的，有避塵驅(qū)邪的寓意。輕緩地將佛珠放在地毯上，李相浮交代道：“我先去沐浴焚香，稍后大哥出來，你把東西給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