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繇一聲嘆息?！巴脐惓鲂?，離經(jīng)合道，文若，終究還是你走得更快一些。”

    荀彧笑笑，卻沒說話。

    他知道鐘繇、荀諶等人在渤海沒閑著。渤海的德政試驗失敗，比當(dāng)年王莽復(fù)古失敗還要令人沮喪。王莽失敗，還可以說是天災(zāi)、人禍，最后被赤眉、綠林這樣的民變摧毀，渤海的德政試驗卻是在受到朝廷保護，幾乎沒有受外力影響下的失敗。

    嚴(yán)格來說，渤海的德政沒有失敗，而是相比之下，遠遠不如天子推行的政治，對百姓沒有吸引力，不僅沒能出現(xiàn)百姓扶老攜幼，襁負而至的盛況，反倒出現(xiàn)了百姓逃離渤海的情況。

    這對推崇德政的儒生來說，是一記重創(chuàng)。

    受挫之后，他們不可能不反思。

    儒學(xué)終究是一門與政治息息相關(guān)的學(xué)問，儒生可以隱居，不問政治，儒門卻不能與朝廷脫離關(guān)系，埋頭學(xué)問。

    但他們畢竟在渤海，在風(fēng)暴邊緣，遠不如他在風(fēng)暴中心受到的沖擊大。

    想起年初與天子的幾次深談，荀彧記憶猶新，仿佛就在眼前。

    反思是有代價的，越是痛苦，領(lǐng)悟越深。

    相比之下，鐘繇、荀湛他們還是太舒服了。

    ——

    鐘繇在洛陽住了幾天，詳細了解了河南尹這兩年的發(fā)展，還聽荀彧講述了之前幾年在河?xùn)|的施政經(jīng)歷，兩相對比，體驗更加清晰強烈。

    他自己也曾治理上黨，深知施政不易。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不會相信荀彧能實現(xiàn)兩年之后百姓收入翻倍的諾言。

    現(xiàn)實擺在面前，他大受震撼。

    實際上，這并不是一個多么高深的問題，重點只有兩條：一是度田，讓百姓擁有自己的土地；二是重視實學(xué)，使原本只能清談的讀書人去研究看似簡單，其實作用巨大的各種技術(shù)。

    但這兩項，都是渤海做不到的。

    渤海既不能度田，又無法讓讀書人去從事賤業(yè)，所以坐而論道的多，起而行之的少。

    他們的證道，一直停留在嘴上，沒有落實到行動上，失敗勢在必然。

    幾天后，陳群從潁川返回。

    正如荀彧所料，劉楊等人沒有放過韓融。韓融已經(jīng)起程趕往行在，要面見天子。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先去宛城，與司徒楊彪見面。如果鐘繇速度夠快，或許能和他在宛城見面。

    鐘繇聽了，當(dāng)即辭別荀彧，趕往宛城。

    ——

    楊彪提著衣擺，匆匆走出了司徒府大門。

    韓融剛下車，正撫著胡須，打量著司徒府進進出出的掾吏們，眼中充滿感慨。

    “韓公，別來無恙？”楊彪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韓融，上下打量了韓融一番，不禁沉下了臉，有些不快?！熬寐勴n公老當(dāng)益壯，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既然韓公身體這么好，為何久不露面，你可知我與嘉謀有多辛苦？”

    韓融白了楊彪一眼?！澳阏婧靡馑奸_口，要我一個近年八旬的老朽來擔(dān)責(zé)任，讓你們這些小子休息？”他又揚揚下巴?！翱纯催@些后生，個個都是人才，你就算辛苦也辛苦不到哪兒去，少在我面前訴苦。”

    楊彪哈哈一笑，也不以為忤。

    韓融雖然入仕比他晚，官職也不如他高，但年齡比他大十五歲，且品德上佳，他一直很敬重韓融，當(dāng)作前輩。

    兩人進了府，楊彪扶著韓融的手臂。府中掾吏見此情況，大為震驚。他們絕大多數(shù)都沒見過韓融，不知道這位須發(fā)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是誰，居然能讓司徒楊彪如此禮敬。

    楊彪來到庭中，登堂，讓所有的掾吏都停下手中的事務(wù)，圍了過來，隆重介紹韓融。

    當(dāng)掾吏們得知這位老者就是潁川四長之一韓韶的兒子，故太仆韓融，不約而同的發(fā)出驚呼，紛紛上前見禮，報上姓名、官職。

    韓融一一見禮，言語之間，對這些司徒府的掾吏竟然并不陌生，能叫上不少人的名字和家世。

    “年輕人多，真好，真好，看著就讓人舒心?！表n融贊道。

    楊彪笑道：“天子歸政二府，事務(wù)日繁，如果沒有這些年輕人，我是肯定應(yīng)付不來的。”

    “理當(dāng)如此。有經(jīng)驗的長者引路，有體力的少者趕車，老少結(jié)合，才能又快又穩(wěn)?！?/br>
    楊彪微微一笑，低聲說道：“韓公，理雖是這個理，卻有些不合時宜。咱們那位天子可是剛剛?cè)豕诘纳倌?，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

    韓融撫著胡須，淡淡地說道：“學(xué)無才少，達者為先。天子雖年輕，但見識高遠，不可以常理論?！?/br>
    楊彪微怔，隨即大笑。“我倒忘了，韓公你是不好章句之學(xué)的通儒?！?/br>
    韓融也笑道：“那也不如你的《儒門再易論》振聾發(fā)聵，發(fā)人深思。”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須眉汗顏

    楊彪大為驚訝，連忙引韓融入座。“韓公也讀過我那篇文章？”

    “如今郡郡有印坊，邸報更是行于天下，我豈能不知？”韓融笑道：“文先，不瞞你說，我家里有一間屋子，專門用來收藏邸報。每有閑暇，我就翻看這些文章，以作消遣。”

    “既然如此，為何不見韓公大作？”

    韓融搖搖手?！拔依狭?，做學(xué)問只是自娛，不求聞達，發(fā)表文章則難免有賣老之嫌。”

    楊彪眼神閃爍。“那韓公這次遠行，又是為了何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