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賈詡不說話，劉協(xié)心中明鏡也似，忍不住想罵人。

    這老狐貍太壞了，挑起了話題，激起了爭論，他自己又縮了回去，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公衡請起。茲體事大，容朕再想想。”劉協(xié)也耍起了太極，對趙云、田疇說道：“諸卿不妨直言，言者無罪?！?/br>
    趙云、田疇面面相覷，也不敢輕易表態(tài)。

    劉協(xié)隨即話題一轉，說起了曹cao和孫策。

    周忠請辭豫州牧，袁術是扶不上墻的爛泥，關東群龍無首。袁紹這次出兵又非常謹慎，直接將目標對準了實力最弱的劉備，如果曹cao、孫策滿足于自保，不肯出兵增援，劉備必敗無疑。

    劉協(xié)其實不在乎劉備會不會敗，否則他也不會在五千里以外高談闊論，早就趕到前線了。

    強悍的武力在手，就算孫曹劉都投降袁紹，袁紹統(tǒng)一了關東，他都不緊張。相反，他就想看看有多少人會支持袁紹稱帝，然后名正言順的一網(wǎng)打盡。

    到了那時候，還需要什么討價還價？附逆的，都該死。

    但他不能這么表態(tài)，該有的表演必須要有。

    曹cao的態(tài)度相對比較好猜。曹昂就在御前聽差，曹cao身后又是河南。一旦形勢不對，曹cao可以放棄兗州，退守洛陽，與張濟、董昭聯(lián)手，足以讓袁紹不肯輕舉妄動。

    孫策的態(tài)度不太好猜。在周忠離職之后，孫策是支持袁術，與袁紹對抗，還是向袁紹稱臣，干掉袁術，目前不太好說。按照孫策的家世以及與袁術固有的關系，似乎支持袁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再不濟，他還可以退守江東，憑借水師優(yōu)勢，阻止袁紹渡江，坐觀天下之變。

    最難的還是劉備。

    所以說到最后，話題還是回到了劉備如何才能堅持下去。

    劉和強烈反對軍功爵，但他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討論沒有得到什么滿意的結果，劉協(xié)決定暫時休會，擇日再議。

    ——

    告辭出帳，劉和與田疇并肩而行，長吁短嘆。

    田疇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但他不像劉和，還算平和。

    “想聽聽我的意見么？”

    “你想說什么？”劉和苦笑道：“我也許是當局者迷，但我這個當局者很清楚關東人對暴秦有多痛恨。你可能不清楚，從咸陽出發(fā)，有一條大道，一直通到東海邊的朐縣。在那里的朐山之上，秦始皇立了闕，稱為秦東門?！?/br>
    “當真？”田疇很驚訝。

    “是真的，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秦東門了?！?/br>
    田疇微怔，隨即恍然。“被毀了？”

    “是的，陳涉、吳廣起事不久，秦東門就被人毀了?！眲⒑涂纯此闹?，壓低了聲音?！扒剀娨躁P中人為主力，尚且遭到關東人如此痛恨。天子以西涼兵為主力，關東人又作如何想？”

    田疇突然笑了一聲?！肮?，我有一個疑問，可能有些冒昧?！?/br>
    “但說無妨?！?/br>
    “今日關東的大族有多少是六國后裔？或者說，當年六國世卿世祿、衣食無憂的貴族，如今還有多少是衣冠世家？”

    劉和一愣，停住腳步，轉頭看向田疇，頭皮一陣陣發(fā)麻。

    他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劉備保不住徐州，或者徐州大族都選擇了支持袁紹，將來天子率部東出，那些支持袁紹的大族要面對的不僅僅是被剝奪土地，還可能因為附逆而被族誅，后果更嚴重。

    就像當年暴泰雖然被滅，但六國子弟卻也沒能恢復祖先的榮光，泯為眾人一樣。

    徐州大族其實并沒有選擇。

    劉和更加焦慮。

    “天子畢竟不是秦始皇，他也不希望并涼精兵變成秦軍那樣的虎狼之師，所以他一直在推行教化，要將虎狼之師教化成王者之師。否則，當袁紹南下之際，他又怎么會留在這里？”

    劉和緩緩吐出一口氣，繃緊的心情終于松馳了一些。

    “弘農(nóng)楊氏也是大族，但天子一樣能任用楊彪、楊修父子。江夏黃氏也是大族，天子依舊付黃猗以重任。潁川荀氏是新起之秀，天子并不排擠他們，反而任荀彧以王道之重，付荀攸以幽燕之兵……”

    田疇一口氣舉了好幾個例子，最后說道：“天子已經(jīng)盡力了，關東大族難道不應該做出努力，共建太平？若天子宏愿得濟，大漢揚聲威于天下，鐵騎直達萬里之外，幽并涼皆為內郡，他們所得，豈不比那幾百頃土地更多？”

    劉和一聲長嘆，欲言又止。

    ——

    次日再議，劉和沒有再提反對意見，將重心放在了如何應對袁紹的進攻上。

    他與袁紹共事多時，清楚袁紹麾下的派系斗爭、文武矛盾。

    會議結束后，劉協(xié)命人擬詔，許以劉備恢復宗籍的承諾，鼓勵劉備建功。對如何集結兵力，除了建議他與臧霸等人聯(lián)合的舊話之外，劉協(xié)沒有提賈詡的建議，更沒有提軍功爵三個字。

    這些由趙云以私人書信的方式提供給劉備參考。

    與詔書同時送出的，除了趙云的私人書信，還有一封劉和寫給王朗的書信。

    這封書信很長，有三千多字。劉和不僅詳細說明了他棄袁紹而歸朝廷的初衷，也提到了天子新政的意義，希望王朗能夠發(fā)揮名士的積極作用，勸東海大族認清形勢，不要做擋車的螳螂。

    此五百年之巨變也，劉和在書信的末尾說道，語氣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