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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抗原在線閱讀 - 第27節(jié)

第27節(jié)

    沒有路燈,里面的房子更為落魄,到班主任所說的楊耀家時,老楊都沒想象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一座小小的木房子,大門像是破了個洞,然后被一塊大木板用釘子堵死,老楊不可思議地敲了敲門,沒人出來,門虛晃著沒關(guān)死,老楊彎腰踏了進(jìn)去。

    大廳還算整潔,就是十分擁擠,正對著門的墻上嵌著宗祠,上面用蘿卜切塊插了根香,底下是座木桌,桌底下塞著一個竹編籮,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而左手邊是木制樓梯,順著樓梯走到盡頭是一個隔層,老楊抬頭望了望,似乎是用作當(dāng)了簡易的床,上面鋪了一床被子,工工整整地疊在床頭。

    而右手邊是倒扣的編織鏤空筐,里面罩著幾只雞,雞頭還透過縫隙伸了出來“咯咯咯”叫著,筐前是一個鐵盆,里面用康和糟米就著水?dāng)嚭显谝黄?,再旁邊是一扇開著的門。

    老楊再度彎著腰走了進(jìn)去,率先入目的是一張古舊的床,說古舊可能有點不恰當(dāng),更精準(zhǔn)點是上了年代的床,有點像他母親那個年代的的陪嫁床,像籠子一樣,方方正正,很高的床榻,除了前面,左右后上四面都是木板銜接封死,然后兩邊架窗簾的地方雕了花,蚊帳從四個角穿過。

    ......像沒有柜門的柜子。

    床上躺著個老婦人,似乎是被他吵醒了,囁嚅著聽不太清,老楊湊過身去,勉強分辨出對方在說:“是誰啊,是耀耀回來了嗎?”

    耀耀?楊耀老楊不明就以,大聲問道:“您是楊耀奶奶嗎?”

    老婦人慢慢轉(zhuǎn)醒,起身動作猶如老舊機器人呆滯而緩慢,老楊搭了把手將對方扶著靠在床頭板上。

    看起來已經(jīng)七八十了,臉上全是皺紋,頭發(fā)稀疏泛白,眼睛半睜不閉,兀自回答:“你是誰呀?”

    “我是楊耀的老師,他今天沒來上課!”怕老人聽不清,老楊拉長了音大聲在她耳邊說。

    “是老師啊,耀耀今天去找他爸媽拿錢了。”老人咳嗽了一聲,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老師你等等啊,耀耀馬上回來了?!?/br>
    這間房小而窄,窗戶封閉著也不透光進(jìn)來,正對著床的是一架古老的桌子,上面堆滿了雜物,正中間擺了個鏡子,估計是陪嫁品,因為鏡面上用彩漆畫著牡丹,鏡面很模糊,像是七八十年代的那種“陪嫁彩禮”。

    空氣不流通,屋子里泛著一股酸腐味,老楊本想開門通個氣,誰知這房間的大門是封死的,無奈之下只能從小門繞到大廳再搬了張矮凳坐在了大門邊。

    這一坐就是兩個多小時。

    老楊叼著根煙百無聊賴地數(shù)了幾遍楊耀家門前的麻雀,心中百轉(zhuǎn)千回許多想法掠過,最后又沉默著將煙頭踩滅。

    實在是意料之外,早知道就不收對方學(xué)費了。老楊有些懊惱自責(zé),這點錢對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對于楊耀可能確實是一筆負(fù)擔(dān)。

    少年踩著日落回到了家,看見來回踱步的老楊明顯愣住了,似乎是不敢相信般還傻愣愣地問了句:“老師?”

    老楊掐了煙,語氣不太客氣斥責(zé)道:“你今天上哪去了,也不打聲招呼,再不回來我要報警了?!?/br>
    楊耀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放下了書包擱在大廳里的石磨上,乖乖道了個歉然后回他:“我今天去我爸爸mama的工廠里去拿錢了?!?/br>
    說著就打開了書包拉鏈,從一疊書里掏出了一本書,然后又從書頁里一張張將錢抽出來。

    老楊打斷了對方的動作,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這剩下的學(xué)費你別交了,之前交了多少我明天問問也退給你。”

    少年動作微頓,卻漸漸紅了眼眶,顯然誤會了老楊的意思,啞著嗓子開口:“老師是不讓我繼續(xù)參賽了嗎?”

    “......”

    老楊哪遇到過這種事啊,頓時手足無措,語氣不自覺放輕:“我不是這個意思,楊耀,你很努力,老師也知道,今天來你家純屬意外,你這條件老師還能收你錢?”

    楊耀瞪大了眼,不太敢相信又問了一遍:“老師,你剛剛說什么?”

    老楊這回卻是樂笑了,又重復(fù)了一次:“我說不收你學(xué)費了,以及你要是真的能進(jìn)省一,以后你的學(xué)費老師也包了!”

    少年方才沒掉下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帶著哭腔滿是感激,卻是笑著回答:“謝謝老師!老師我一定會努力的!”

    楊耀執(zhí)意要留老楊吃晚飯,但時間太趕老楊委婉拒絕了,又怕少年多想,補充了句:“我晚上還要趕回去,你這沒路燈我不好開車。”

    對方這才沒堅持,似乎這會才反應(yīng)過來家里的難堪,擰著竹枝條做的掃帚清理了一下垃圾。

    老楊又點了根煙,出聲問:“你家這......什么情況?”

    話剛落音,少年似乎又紅了眼眶,老楊有些懊惱自己的多事,正準(zhǔn)備說算了,楊耀卻開了口:“我家......我爸媽在附近的工廠里上班,晚上很晚才會回來,您應(yīng)該看到了,旁邊房間住的是我奶奶?!?/br>
    似乎是覺得難以啟齒,少年有些拘謹(jǐn)?shù)刈チ俗ヒ陆牵裆龅€算坦然:“我家比較窮,老師你也知道,我不是a班的學(xué)生,我自己也知道我成績很難上清大......”

    其實楊耀成績并不差,年級前一百出頭,怎么也能上個重本,但他似乎有更堅定的目標(biāo),楊耀繼續(xù)道:“我就是想,能不能努力一下,試一試,我爸媽從小就希望我出人頭地,他們不知道什么一本重本,就想著我考個清大?!?/br>
    少年聲音哽咽但清晰有力,老楊沉默著沒有發(fā)表任何看法,地上滿是煙頭,他不知道此時此景該說些什么,但心里頭總有些堵,只能勸慰對方:“沒事的,你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從今天起放心學(xué)習(xí),不要擔(dān)心學(xué)費的事情。”

    楊耀紅著眼在他目光里點了點頭,語氣鄭重:“老師,我一定要進(jìn)省一?!?/br>
    “所以他在那場考試中作弊了是嗎?”霍昭聽到這里,輕嗤著問了出聲。

    第33章 舞弊   為什么最后會來到江川,屬實是一……

    究竟做沒做弊已經(jīng)不可考究, 畢竟這事對于老楊來說,已經(jīng)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

    但當(dāng)時因為結(jié)果被判定作弊,楊耀被取消了競賽資格, 不過好在還能回去參加高考,老楊在不可置信中又懷著點萬幸的情緒去平行班找楊耀, 但卻被對方班主任告知請假回家了。

    就算時隔十多年,如今的老楊依舊能回憶起當(dāng)年他再次到楊耀家的那一幕。

    少年平躺在大廳上的隔層里,渾身發(fā)冷,滿身虛汗,枕頭邊醒目地擺了封信, 上面封口處還寫著遺書二字。老楊被嚇了一大跳, 本能背起少年飛快地趕回自己車?yán)? 闖了好幾個紅燈將人送去了市醫(yī)院。

    急救室走廊上不能抽煙, 老楊生平?jīng)]這么狼狽過,夾著煙的手指都在發(fā)抖,趁著搶救的時間這才從兜里掏出了那封皺巴巴的遺書。

    “親愛的爸爸mama,原諒耀耀的不孝,但我想如果耀耀不在了,你們應(yīng)該會擁有更好的生活吧, 每天忙忙碌碌地掙錢, 但我似乎有點撐不下去了。我不知道這一眼望不見的人生是否還有什么意義,通告被貼在教學(xué)樓的宣傳欄里,同學(xué)和老師們的目光看向我總是帶著鄙夷,好像我做了什么殺人放火的壞事一樣。

    我沒有作弊,我和楊老師這樣說了,可對方總是說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要我好好高考, 但我靜不下心來?!?/br>
    楊耀確實來找過他,言之鑿鑿自己沒有作弊,但這樣嚴(yán)苛的考試,并不會無緣無故講一個考生舞弊,老楊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競賽,對楊耀說的話只覺得荒謬,但又不想打擊學(xué)生,還是委婉地勸慰他安心準(zhǔn)備高考。

    他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楊耀自殺的誘因。

    “我每天上課,下課,吃飯,睡覺,仿佛都能感受到來自四周惡意的目光,我讀不下去書,成績也日漸倒退,同學(xué)們懷疑我平時考試也是作弊來的,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解釋,他們根本不會聽?!?/br>
    “要不死了吧,我這有想了很多次,但我不敢。我每天都想,每天都不敢?!?/br>
    “但是今天周考出成績的時候,就連班上成績最差的同學(xué),都在笑我,他說怎么會有我這樣的人,拿著不是自己考得成績還有臉在班上待著,是他他就沒臉活在世上了?!?/br>
    “我覺得他說的對,爸爸mama你們不要怪他,是我自己突然想明白了,就算我知道自己沒有作弊,但這件事仿佛已經(jīng)粘在了我身上,我再也擺脫不掉這個污點,除非我去死?!?/br>
    “那就去死好了,反正我活著也是拖累你們。爸爸mama,沒了我以后別那么努力了,去拿家里的存款好好修一下房子吧,也能住的舒服一點,記得留點錢養(yǎng)老,楊耀的人生,就到這里啦,希望爸爸mama以后能過得好,不要想念我?!?/br>
    老楊幾乎是紅著眼看完的,握著紙的手指緊緊攥著,五指泛白手背青筋凸顯,坐立難安。

    好在最后人是救回來了,老楊也松了口氣。

    “你是這孩子他老師嗎?孩子爸媽呢?農(nóng)藥是能亂喝的嗎?”醫(yī)生不明前因后果,也只見到了老楊,呵斥道:“得虧現(xiàn)在農(nóng)藥灌了水,還不至于出人命?!?/br>
    老楊沒被人這么指鼻子嘲過,精神本就緊張了一下午,陡然放松了繃直的背,低聲自罵了一句。

    楊耀父母趕來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

    這是老楊第一次見到對方,楊父攙扶著楊母,而楊母隔著病房在走廊上壓抑著一直在哭。他們穿著很簡陋的工人統(tǒng)一發(fā)的長衫,楊母頭發(fā)亂糟糟的上面還摻了一些棉花,楊父佝僂著背一直在嘆氣。

    “還好人沒事?!睏罡冈趪@息中反復(fù)重復(fù)著這句話,一聲一聲敲打著老楊的脊背。

    “我早就說了,不要讓他參加什么競賽,你說說有什么用啊,還把這孩子折騰成什么樣了?!睏钅高吙捱吜R,又怕吵醒了房內(nèi)的孩子,故而壓著聲,“我家耀耀那么實誠的一個人,怎么可能作弊呢?!?/br>
    老楊一根煙握了好幾個小時,紙圈已經(jīng)被□□得不成樣子,些許煙草都掉了出來,沒有搭話,就坐在長椅的另一頭聽著兩人的指責(zé)。

    “現(xiàn)在這些學(xué)校就是想坑錢?!睏钅赣靡路四I,又罵了句:“殺千刀的。”

    那個夜晚太過漫長,現(xiàn)在老楊回想起來,都能記住那條昏暗的長廊有幾盞應(yīng)急燈。

    “楊耀對此表現(xiàn)得太過偏執(zhí),我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了懷疑?!崩蠗钸有σ宦?,似在自嘲:“然后我就去找了關(guān)系問省會的朋友,到底楊耀舞弊事件是怎么回事?!?/br>
    霍昭連忙問:“所以是怎么回事?”

    老楊搖了搖頭,語氣晦澀:“朋友告訴我,楊耀在交卷鈴響的時候還做了答?!?/br>
    考試有規(guī)則,交卷鈴響必須放下筆,否則以舞弊處理。這么一看確實是楊耀自己的責(zé)任,霍昭沉吟了一瞬,帶著疑惑問道:“那為什么他不認(rèn)?”

    這個問題困擾了老楊十多年,至今仍沒找到答案。老楊把手中夾著的煙一點點捋平,淡淡出聲:“我不知道。”

    “我想了很多年,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敢確認(rèn)到底是不是楊耀騙了我,還是當(dāng)年的事另有隱情。”

    老楊把煙放在茶幾上,向沙發(fā)上靠去,繼續(xù)說:“我是沒資格查看考場監(jiān)控的?!?/br>
    楊耀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對方父母請了假作陪,他站在門外幾次三番想進(jìn)去卻始終沒踏進(jìn)去,直到楊耀對著門口的他說想要和他談?wù)劇?/br>
    老楊這才邁著步子進(jìn)了房間。

    少年面色虛弱,似乎傷了聲帶,說話聲沙啞:“老師,對不起。”

    老楊抹了把臉,至今還沒休息過,面帶倦色卻依然撐著精神跟他講:“你去上訴吧。”

    “去申請調(diào)查考場監(jiān)控和查閱個人成績?!崩蠗钇届o地補充:“我沒有權(quán)限,但是你可以,不用擔(dān)心,競賽公平公正,會確保每位考生的利益?!?/br>
    少年卻搖了搖頭,“老師,我想明白了,沒有意義?!?/br>
    “老師,我想轉(zhuǎn)學(xué)了?!?/br>
    老楊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想問他為什么不上訴,想問他為什么要轉(zhuǎn)學(xué),卻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問這些。

    “謝謝老師一直以來的照顧。”楊耀語氣晦澀,側(cè)過頭不再看老楊。

    老楊就這樣沉默著離開了。

    但事情并未就這樣結(jié)束。誰也沒想到看似安分守己的楊家父母在辦理轉(zhuǎn)學(xué)的那天,大鬧了教務(wù)處。

    “還說什么名校,就是恰學(xué)生的錢?!睏钅赋吨ぷ釉谵k公樓大喊大叫,楊父尷尬地拉著對方道歉,楊耀木著臉就站在那里,儼然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姿態(tài)。

    “那個競賽老師,就是他慫恿的我家孩子去參加什么勞什子競賽?!睏钅笢I流滿面,抱著防護(hù)欄大叫:“我們本來就不想去參加那些歪門邪道的?!?/br>
    教務(wù)處的老師們愁眉苦臉,想要送走對方,又不敢接近她,一靠近對方就撒潑在地上打滾,主任打了個電話給老楊,希望他來處理一下。

    老楊趕到的時候,楊母已經(jīng)哭累了坐在門口,楊父在一旁唉聲嘆氣拿自己妻子沒有辦法。

    “我辭職吧。”老楊冷靜地對著主任說:“就這樣吧?!?/br>
    “老師——”楊耀終于不再無動于衷,看著老楊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離開,在他背后扯著嗓子喊了一句。

    但老楊沒有回過頭看他一眼。

    楊母也噤了聲,飛快地站了起來,加大了音量來遮掩自己的心虛:“那就這樣,我?guī)е⒆幼吡??!?/br>
    “所以如果楊耀自己不上報,這事就只能這樣算了?!被粽牙潇o地分析,皺著眉頭思考,“我怎么覺得他在心虛,如果沒舞弊,為什么不上報呢?”

    “他有句話說得對,這些已經(jīng)沒意義了?!崩蠗钤频L(fēng)輕地笑了笑,“一開始是覺得有些難過,也有些失望,還有些自我懷疑,到底是不是他騙了我,那個孩子自尊心那么重,性格偏執(zhí)到了極點,是不是一時想不開?!?/br>
    “但是辭職以后我到處走了走?!崩蠗钫f著微微一頓,將茶幾上的煙掃進(jìn)垃圾桶里,繼續(xù)道:“沒有什么比一條人命重要?!?/br>
    霍昭看想他眼睛,對方似乎是真的毫不在意,他低低問出聲:“那為什么——”

    “為什么不回江市?”老楊打斷他話,接了后半句,“是真的因為江川忙不過來。”

    其實一開始是因為賭氣,身邊的朋友拿這當(dāng)談資,惡意倒沒有多大惡意,不過說多了總是會覺得煩,恰逢楊爺爺生病在床,老楊以照顧老爺子為借口拒絕了許多沒必要的社交。

    而楊家旁系多,在老爺子病倒以后忙著爭奪利益,真心希望楊爺爺身體好起來的沒幾個,盡管老楊貼身照顧,楊爺爺還是沒有撐過那個秋天,處理好楊爺爺后事以后,老楊解散了競賽班,又托人以別人的名義給楊耀贊助了筆錢。

    盡管具體事情無可考究也沒法再挽救,但至少對楊耀,他確實曾真情實感地把對方當(dāng)做自己的學(xué)生,而對方那樣的家庭,要說責(zé)怪,老楊更多的是愧疚,如果當(dāng)初他沒有動惻隱之心讓他跟著學(xué)競賽,也許也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