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說不生氣是假的,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五六歲時父母帶著自己從常市趕來江市,把自己托付給嫁在江川的姑姑黎蓉家里,然后又匆匆的遠赴外地創(chuàng)業(yè)。 明黎基本在江川長大。來到江川的時候才五六歲,姑姑的丈夫叫陳建,為人老實善良,盡管當時的陳家并不富裕,但他也開心地接納了她。 作為姑姑的獨女,陳子怡無疑是有點被嬌生慣養(yǎng)的。那時明黎也是獨生女。年紀小,不懂事,正是爭強好勝的年紀,兩人之間產(chǎn)生了不少摩擦。 不是很愉快的相處經(jīng)歷,不過隨著年紀長大,漸漸兩人不再像小時候一樣劍拔弩張,表面看起來也算和平。 而相處不開心的日子里,明黎很多時候就會選擇待在老楊家。 “我來老師這里會讓老師覺得麻煩嗎?”小時候的明黎曾經(jīng)這樣問過老楊,畢竟非親非故,別人家的孩子總是跑來,并不是每個人都會表示歡迎。 但老楊對于明黎來說還是不一樣的。 “咋的,我還能打斷了你的腿不讓你來是不?”記憶里的老楊吊兒郎當?shù)鼗厮?/br> ... 從長禮回江川,有直達的大巴車。車費十幾塊錢,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 出了江市要過川江大橋,然后開過一段水泥路,才能到鎮(zhèn)上的停車場。 明黎暈車,車上沒什么人,她抱著書包坐在最后一排,開了窗戶弓著背坐著,頭抵在前面位置的靠椅上。 司機開得很快,高樓一點一點后退,川江在她眼里宛若一條銀蛇,隨著車子的前進而擺動。 開往江川的路有點爛。反反復(fù)復(fù)修了好幾次,每次都豆腐渣工程,然后又翻修。鎮(zhèn)上長輩們抱怨過好幾次,又沒有什么辦法,也就飯后談?wù)撜務(wù)摗?/br> 車子一顛一顛的,快到江川的時候路上還跑過一群鴨子,好在司機技術(shù)老道,剎車得很及時。 明黎胃里翻滾,忍了許久終于到站,幾乎是扶著椅子下的車。 一下車她就跑到路邊陰溝里吐了好久。 太痛苦了,如果可以,下次月考完申請一下住校不要趕回來了,明黎渾渾噩噩想。 車站距離姑姑家要走十幾分鐘路,天氣燥熱,擦邊而過的汽車尾氣噴灑在臉上,碎石摩擦車輪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空氣里各種氣味混雜,rou眼可見的灰塵飄揚在空中,這一切無一不充斥在明黎四周。 “哎呀,黎黎回來啦!”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長輩,見到明黎熱情地朝她打招呼,明黎勉強撐起精神回應(yīng)著。 明黎到家時黎蓉正在碰牌。 “三筒,碰!”偽瓷做的麻將碰到一起,有點像玻璃子彈摩擦的聲音。 姑父常年在外打工,只有過年才回來,而姑姑黎蓉,大半數(shù)時間在牌桌上度過。姑姑開了一家小百貨超市,賣一點零食和日常用的東西,姑父鋸了塊方方正正的木板,用紅漆刷了個“陳家百貨”四個字掛在門口,買東西的人沒幾個,多數(shù)時間是放學(xué)的小孩子拿著幾塊錢買零食。于是姑姑騰了個地方,擺了個麻將桌,招攬起三大姑六大姨的生意,一下午收20塊錢的牌桌費,她陪著一起,打的不大,輸贏一下午也就十幾來塊錢。 生意挺紅火,江川小鎮(zhèn)上的男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一干婦女們只能在家,閑得沒事湊在一起搓麻將。黎蓉怕明黎和陳子怡學(xué)到這些不好,從來都在放學(xué)前收了牌局。 而周六日也趕著她倆去周叔家里寫作業(yè)。 明黎剛來江川的時候其實沒那么聽話,小學(xué)生作業(yè)又不多,寫完了就瞎晃悠去了,就這樣誤打誤撞地認識了老楊。 那時候老楊還比較年輕,明黎只知道這是學(xué)校的老師,但并不教她。認識那天老楊正坐在門口抽煙,門半開著,里面是幾個正在寫作業(yè)的學(xué)生。 原來是在偷偷給學(xué)生補課。 “老陳家小孩,干嘛呢?!崩蠗钇藷煶辛苏惺?,明黎也不怕生,還真就走了過去。 然后老楊從兜里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塞給了她。 后來明黎就常來老楊這里,老楊有時會教她一些課本外的習(xí)題,有時只是讓她自己呆他家里寫作業(yè)。 黎蓉知道后也沒說什么,只是讓她記得謝謝老師,逢年過節(jié)讓她帶了水果給老楊送去。 黎蓉坐在牌桌上雖然沒抬頭,但顯然知道回來的是誰,囑咐道:“冰箱里有西瓜,自己拿著吃,考得怎么樣?我聽子怡說你進尖子班了?” 明黎放下書包,去飲水機下接了杯水,嗓子干得疼,咕嚕咕嚕灌了幾杯才回黎蓉的話:“全校第五,在尖子班?!?/br> “哎喲,陳家媳婦,那你家這倆娃娃成績都不錯啊,大學(xué)生的料。” “你這咋教的孩子,都這么優(yōu)秀?!?/br> “不過女娃娃讀多了書也沒多少用,將來還是要嫁人的?!?/br> 黎蓉本來挺開心的,聽到這話有點不太高興,只是牌桌上也不好甩臉色,陰陽怪氣回了句:“那要看她們自己的造化,總歸不會比咱們差?!?/br> 被懟的人神色訕訕,閉了嘴,黎蓉伸手朝明黎招了招手,“手機在這里,你要不要給你爸媽先打個電話?” “我去老師那里坐會,就用他手機打吧?!?/br> “也行,冰箱里切了半邊西瓜,順便給你老師捎過去唄。” “行?!?/br> 說完她從貨架上拿了個塑料袋,從冰箱里把半邊西瓜拿出來兜住了。 “你別說,黎黎這孩子還挺有孝心的?!?/br> “老師看得出什么啦,你看以后黎黎怎么對陳家媳婦咯,這才是最重要的?!?/br> “說起來,黎黎來江川好幾年了吧,老陳媳婦,這可是當了半個女兒在養(yǎng)嘞?!?/br> 黎蓉淡淡摸了一張牌,將零散的條子打出去,語氣聽不出情緒:“姑媽本來就占了半個媽,明黎這孩子也挺懂事的。” ... 明黎微微垂眸扯了扯嘴角,提著袋子往巷子里一拐,屋里阿姨們說話的聲音漸漸聽不清楚,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氣。 明路巷45號。 熟悉的門牌號,老楊房子門關(guān)著,此時已經(jīng)六點多,向陽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課放學(xué)了,明黎敲了敲門。 “嘎吱——” 老楊拉開門,常年帶著笑意的語氣在明黎頭頂傳開:“喲,讓俺老楊看看,是誰家的學(xué)生放假回來了?” 老楊住的房子坐北朝南,太陽還沒下山,明黎的影子被殘留的日光拉得很長,老楊背對著房子里面,暖黃的燈光將他影子照射在外面,一高一矮的影子仿佛像是站在一起,他手放在門把手處,地上的投影看起來就像是高個子在用手在撫摸低個子的腦袋。 在學(xué)校里有時漫過的想念,考試時的緊張,剛回到姑姑家時的壓抑,好像在一瞬間都有了宣泄的理由,明黎低著頭,差點紅了眼眶。 第8章 申請 老楊也真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老楊也真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帶著點嘲諷般的笑意罵她:“怎么傻站在這兒,怎么,要給我看門嗎?” 明黎:...... 她沒好氣的拍開老楊的手,舉了舉自己手上的西瓜,埋怨道:“切一下,冰好的,重死了,也不接一下。” 老楊一只手提過袋子往廚房走,明黎邁進屋里,反手把門關(guān)了。 不過短短一月多時間,她卻覺得好像很久沒回來似的。 沙發(fā)上還是一如既往的亂,桌子上課本資料亂七八糟擺了一堆,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明黎湊過去看了一眼,是一些什么受賄官員落馬新聞。 明黎不太感興趣,只粗略看了一下,調(diào)侃發(fā)言:“沒想到老楊您還存著一顆正義的心?!?/br> 老楊端著盤子出來,明黎已經(jīng)把書桌收拾干凈了,埋著頭正在看一本奧數(shù)。 “隨便看看,月考考得怎么樣?” 明黎拿了塊冰西瓜咬了一口,冰冰涼涼的甜溢開在嘴里,沖散了不少熱意,她自信反問:“我會考不好嗎?全校第五,也就堪堪還算看得過眼吧?!?/br> 老楊從嗓子里悶出一聲笑:“得了啊,別得了便宜還賣乖,霍昭呢?” “你就一點也不關(guān)心我??!”明黎忍不住控訴,酸酸開口:“您心中最想收的那位學(xué)生還是第一,成了吧!” “相處的怎么樣?”老楊這樣問。 相處的怎么樣? 腦海里閃現(xiàn)出一些她與霍昭的交集,斟酌了一下用詞回老楊:“應(yīng)該還行?他人挺好的?!比缓竺硷w色舞地一件件將學(xué)校的事講給了老楊聽。 老楊毫沒形象地蹲在地上啃著西瓜,時不時附和的點點頭,順著她語氣配合發(fā)問。 其實也沒多少事。 明黎講了一會口干舌燥,反問老楊:“你呢?學(xué)校有沒有什么事?” 老楊剩了兩塊西瓜給她,將吃完的瓜皮扔進垃圾桶,這才慢悠悠地擦了擦手:“我在學(xué)校能有什么事?” 也是。明黎歪著頭想了想,向陽的生活十年如一日,確實沒什么能說的。 空氣一時安靜下來。 “對了,學(xué)習(xí)上有沒有遇到什么難處?”老楊打破沉靜,坐到了沙發(fā)上,不知道翻著本什么書,淡淡問她。 “暫時沒有吧,不過我發(fā)現(xiàn)我好像對生物有點意思?!泵骼杷坪跏谴_定了件事一樣的,繼續(xù)道:“我們生物老師年輕又帥,姓霍,還是霍昭的爸爸呢!” 老楊拿著書的手一頓,沒有接話,目光有些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黎沒注意到,又懶洋洋地說:“反正比你教的數(shù)學(xué)有意思多了?!?/br> “那你就好好學(xué)唄?!辈恢螘r老楊已經(jīng)回過神,拿著手中的書往明黎頭上敲了一下,語氣有點古怪,“霍老師再帥有我?guī)洠俊?/br> 明黎鄙夷地看著老楊,似乎在說,誰更帥您心里沒點數(shù)嗎? 老楊裝作沒看到般扯開話題,“今天不留你在這吃飯了,一個月回來一次還是回你姑姑家吃去吧。” 明黎安靜地坐了會后就回去了。 到姑姑家的時候姑姑已經(jīng)擺好了菜,似乎是有點意外,看到她回來時愣了一下,“這么早回來了,沒在老師那里吃?” 明黎看了眼菜桌上的飯菜,淡淡回道:“吃過了,去的時候他正好在吃飯。我先上樓了?!?/br> “哎,好,幫我喊一下子怡下來吃飯?!崩枞匾矝]注意到她話里的矛盾,順口說了句。 明黎點了點頭,走上樓敲了敲陳子怡的房門,過了幾秒里面的人才走到門口開了門,戴著耳機,臉上有點不耐煩。 “姑姑喊你吃飯?!?/br> “你去吃吧,我不吃了?!标愖逾f完也不等明黎回話,啪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 “......”明黎有點無語,朝樓下喊了聲:“姑姑,陳子怡說她不吃?!比缓筮M了自己房間。 明黎的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衣服干凈工整地擺在衣柜里,書桌上有一盞小臺燈,床上擺了個枕頭。 沒有一絲多余的東西,簡潔而干練。 她把作業(yè)擺在書桌上就準備寫,看到了自己夾在書里的紙條,溫淑的字圓圓的,俏皮又可愛。 也不知道對方看到自己到了周日晚上去學(xué)校的時候還沒加她會不會生氣。明黎腦海里浮過溫淑故作生氣時的樣子,嘴角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