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陸旌合理地懷疑,傳步攆三個字,她這小心眼,以后一直計較個十幾年也不足為怪。 說到底還是在怨他當初為何不肯背她。 “殿下知道我住哪里嗎?”耳邊傳來她糯聲輕問。 小姑娘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緊貼著他耳根說話,吐出的氣息溫溫軟軟,淌至心尖,激起一陣酥麻,將本就紛亂的心緒勾地更是一團糟。 陸旌不動聲色地將人往上提了提。 顧宜寧又慢吞吞滑下來,肩背一片軟熱。 男人忽地停下腳步,全身氣血僵住,身后的罪魁禍首還假心假意地問:“殿下怎么不走了?是不認識路嗎?” 陸旌眼神微動,沉吟道:“別亂動?!?/br> 顧宜寧哦了聲,果真老實了下來。 不一會又道:“我手麻了,能動一下嗎?” “……動?!彼Z調平平。 這一動,又讓他步伐變得克制了不少。他略失神,多繞了兩圈石子路。 以前陪著她來過三次靜泉寺,幾乎將寺廟里的地形景物都大致了解了個遍,他淡道:“還是以前住的那間房?” “對,”顧宜寧指著一條翠綠的曲徑,“沿著這條路直接走便可。” 陸旌低聲嗯了下,沒再說多余的話。 看起來就像是恰巧路過,順手幫忙的。 顧宜寧心不在焉地趴在他肩上,摸不清陸旌現(xiàn)在是何心思。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 等回過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陸旌沒送她回自己住處。反而被帶到了一位女游醫(yī)的房間。 陸旌在外面候著,半刻鐘過后,女游醫(yī)將門打開,請他進去,“姑娘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上了些藥粉,并無大礙。” 顧宜寧正在整理裙角,見陸旌從門外的光影中走來,加快了手中的動作,全料理完了以后,非常自覺地伸開雙臂,等人來背。 她羅裙輕晃,那雙杏眼映著撩人的春色,稍微一笑,就勾魂奪魄。 陸旌負手而立,目光移開,看也不看她,“不是想坐步輦?本王派人去請?!?/br> 顧宜寧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他,默了一瞬,伸手去勾他的手指,討好道:“步輦又慢又硬,哪有殿下背著舒服?” 陸旌沒有說話,身上不近人情的氣息又減掉幾分。 顧宜寧看著他的臉色,輕聲哄勸:“我近日吃得少,瘦了許多,一點也不重,不會廢殿下很多力氣的?!?/br> 不知是不是寺里的飯菜過于清淡,她確實消瘦了不少,剛在背在肩上,輕如薄紙。 小姑娘面上一副為他著想的樣子,實則一字一句全是在跟他訴苦。 她近日吃得少,變瘦了,需要人疼。 又用這招來撩撥他的同情。 他掀起衣角,不甚在意地在床榻邊沿落座。 剛一坐下,顧宜寧就往前挪了挪身子,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頸,緊緊摟住,“多謝殿下?!?/br> 陸旌漠著臉斥她,“知不知禮數(shù)?松開?!?/br> “不知。也不松?!鳖櫼藢幚卫伪е矍暗娜?,生怕被丟下來,湊在他耳邊小聲威脅,“若殿下再不走,我就喊非禮了,女游醫(yī)還在門外呢。” “誰非禮誰?” 顧宜寧識相道:“我非禮殿下?!?/br> 許是敵不過她死皮賴臉的模樣,陸旌沒在此過多糾纏,路上,他沉聲問:“剛才見到本王,跑什么?” 轉頭就沒了人影,他還以為小姑娘又暗自將自己許給了旁人,獨自悶在角落發(fā)脾氣去了。 誰知捉到人后,她半句不提葉雅容,反而還裝乖賣慘,惹他憐惜心疼。 不知又在耍什么陰謀詭計。 突然被陸旌這么問,顧宜寧一時也無法開口作答,她總不能說自己干了虧心事,怕被他發(fā)現(xiàn)。 當時在桃花林看見陸旌的臉,忽而想起幾年前的一件事。 兩國交戰(zhàn)停息,他從北疆回京,風塵仆仆,挾裹著一身寒氣,策馬路過蕭親王府時。 剛好碰上一樁家常事。 陸旌端于馬背上,玄衣落拓,低頭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口吻極其輕淡薄戾。 他說蛇蝎心腸,易起禍端。 短短幾字,便下了殺令。 堂堂一個親王王妃,只不過略施小計,將府里小妾和他人通jian的罪證鋪在了眾人眼前,最后卻落得個沉湖的下場。 這何其不公。 但周圍無人敢攔。 所有人都知道之前的玉舫案是整個陸家的逆鱗,蕭親王妃用了那玉舫案里相仿的手段去陷害旁人。 盡管害的是一對jian夫yin婦,也難逃一死。 那時候顧宜寧年齡尚小,被邀去蕭親王府的宴會上,親眼見識到了陸旌視人命如草芥、殺人不眨眼的一面。 他是天之驕子,少年將軍,隨口一句話,蕭親王就將自己的結發(fā)妻子沉湖去討好他。 顧宜寧害怕極了,難以接受在自己面前溫柔沉默的陸旌會那般殘暴。 關起房門來一個月沒敢理他,最后還因為這事和他大吵了一架。 陸旌將她堵在門前,她低著頭,只敢躲在柱子后面哭,口中還絮絮叨叨地說著罵他的話。 最后書院里學的詞不夠她罵了,才堪堪抬頭,在少年陰鷙的目光中打了個哭嗝,又恐懼又羞怯,指著相府的大門讓他走。 陸旌繃著唇角不發(fā)一言,轉身就走。 兩人幾十天沒說一句話,最后還是顧漢平看不過眼,逼著女兒寫了信函邀請陸旌參加妙露臺的賞月宴。 賞月宴熱熱鬧鬧,偏她邀請的人不去,讓她在眾人面前好沒面子。 那是陸旌第一次駁她的意,也被她記恨了好久。 她氣地一個人在背地里偷著哭了好幾次,雖然后來兩人和好,但始終比不上從前親密,生分了很多。 她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懼怕陸旌的。 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以稱得上心狠手辣,否則不會擁有如今的權勢,更不會在這之后,扶持幼帝登基,令皇權易主。 現(xiàn)在坊間有多少流言說他暴虐無道,陸旌從來不理會,名聲二字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可言。 他是例外。 但大多數(shù)人講究倫理綱常,看重顏面,像她父親那樣,即便官拜宰相,也仍舊被家中一團亂麻所纏繞。 林笙,顧新月,顧新雪。 都是出了名的才子佳人,把在外的盛名看得何其重要,半條命一般的存在。 依陸旌的性子,根本不會與對方虛與委蛇,你一步我一步地過招,他更多時候是手起刀落,一擊斃命。 若這幾人死在他一個殘暴魔頭的手下,只怕世間又會多出幾段風花雪月的風流韻事,骯臟的真相被美好的故事湮沒,死了的人清清白白,何其無辜,還會被后人奉若神明。 這并不是顧宜寧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他們身敗名裂,為萬人鄙夷唾罵。 他們看重什么,她便毀掉什么。 顧宜寧抿了抿唇,手指不可自控地捏緊了陸旌的衣領。 她和蕭親王妃一樣,用了同樣的法子陷害人,陸旌他...... 陸旌等半天沒等到回應,低頭瞥了眼她泛紅的指尖,重復著問了一遍,“看到本王你跑什么?” 顧宜寧復又往前湊了湊,親昵地抱緊男人的脖頸,心虛地試探著道:“我昨晚,夢見殿下了?!?/br> 她近幾年鮮少說這些女兒家的私房話,陸旌倒是生了幾分稀奇,“什么夢?” “夢見殿下要將我沉湖?!?/br> 第22章 顧宜寧雙手搭著陸旌的肩, 說完這句話后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她咬著唇,靜靜等待對方的回應,等的時間越長, 心里也越發(fā)空落。 陸旌走地極為緩慢,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 只看得到清俊的側臉。 顧宜寧終是等不及了,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點了點他的右肩, “殿下聽到我剛才說什么了嗎?” 正經(jīng)過的小路繞湖而建,中間是一片泛著圈圈漣漪的靜水湖, 陸旌目光隨意掠過湖上的白鷺,淡聲將她的話重復一遍,“你說, 夢見本王將你沉湖了?!?/br> 顧宜寧清眸微頓,眨了眨眼,這可不是她想要的回應, 她想聽的,是陸旌溫聲對她說, 本王怎么可能將你沉湖? 偏偏男人不如她的意。 只冷冷清清將她的話原封不動照搬一遍。 她都開口這般試探了,沒個結果總歸是不舒服, 顧宜寧又問:“那, 殿下會這樣做嗎?” 小姑娘嗓音輕軟, 聲調故作玩笑, 實則話里的認真藏都藏不住。 她一本正經(jīng)地問自己會不會殺她。 陸旌險些被氣笑,目光一點一點沉郁下來,猶如墨色,他沉聲發(fā)問:“你覺得本王會不會?” 身后的人不說話了。 顧宜寧察覺到男人突然冷冽的氣焰, 真心實意地擔憂起了自己的生命安危。 沉湖,毒藥,三尺白綾……哪個都挺可怕的。 她被心里的想法下了一跳,撫了撫胸口,迫使自己淡定下來。上一世陸旌照顧了自己十幾年,這一世不可能無情到直接將她扔進冰冷的湖水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