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慈寧宮沉寂一片,大氣不敢出,誰都知道顧家父女棄了攝政王同林家定親,是當眾打姜太后的臉。 那顧家五小姐今后恐怕再也得不到姜太后的好臉色。 最后還是陸老夫人說了些稀松平常的事,將話題掩了過去。 - 馬車搖搖晃晃,陸老夫人平和地坐著,心中卻五味雜陳,今日姜太后那般形容宜寧,小姑娘以后怕是少不得被別的世家女們暗中嘲諷。 葉雅容欲言又止,咬了咬唇,下定決心似的,道:“祖母,您可知這幾日五小姐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老夫人繃直身體,驚道:“顧家人為難她了?那她現(xiàn)在到底在何處?沒遇到什么危險吧?” 葉雅容看著自己被握紅的手腕,眼神黯淡下來,復而伸手拍拍她的背,稍作安撫,“祖母莫要擔憂,沒遇到危險?!?/br> “只是……” 老太太一口氣又提了上來,“只是什么?” “五小姐在咱們府上住著,只是……住的地方是裕霄居。”她猶猶豫豫道:“這不合禮數(shù),萬一被外人知曉,又是一陣流言蜚語?!?/br> 陸老夫人沉默片刻,點頭,“確實不合禮數(shù),傳出去后,于旌兒和寧兒都不是什么好事。寧兒這孩子,怎么凈做些糊涂事,旌兒也是的,什么都由著她?!?/br> “祖母放心,容兒已讓曲姑姑把咱們府里的下人都封了口,保證不將事情傳出去?!?/br> “還好有你打點,”老夫人嘆了口氣,有些后怕,“萬一讓不懷好意的人散播出去,寧兒的名聲,可就毀了?!?/br> “等回王府后,祖母還是勸五小姐早些離開為好,封下人的口也不是長久之計?!?/br> “你說得對?!?/br> - 裕霄居,小廝傳來老夫人回府的消息。 顧宜寧起身,理了理衣袖,看向陸旌:“現(xiàn)在去嗎?” 陸旌目光停在手中的書卷上:“再等等?!?/br> 她又乖乖坐下。 如此問了兩三回,陸旌的回應都是再等等。 直到元秋院派人來催,且顧宜寧也沒看出陸旌有什么事要忙,好奇問道:“殿下在等什么?” 陸旌視線越過她,看向她身后的小廝:“東西還沒買回來?” 小廝:“回殿下,宋氏金閣的新品太多,雇了幾輛馬車一起運送,恐怕還在路上?!?/br> 一提宋家金閣,顧宜寧就想到那些華貴的金釵銀墜,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裙,是素凈了些,下意識問:“殿下是在嫌棄我今日的衣裝?” 陸旌面無表情道:“沒有?!?/br> 以往去場廟會,都要盛裝打扮艷壓群芳的人,稍微素一點的衣物都會丟至一旁,也不知到底是誰嫌棄。 顧宜寧回想了一下小廝剛才說的話,是幾輛馬車而不是幾個盒子,她不確定地問:“為何殿下今日突然這么大手筆?” 陸旌:“大手筆?”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送的東西在顧宜寧心中到底占有多少份量。 她或許從來沒正眼看過幾次。 自然不知道價值多少。 陸旌心中一堵,沉聲道:“還不及你腰間芙蓉玉的十分之一,算不得大手筆?!?/br> 顧宜寧也明白,只是見慣了陸旌時不時送一份價值連城的物件,突然間要送幾輛車的首飾,數(shù)量駭人,讓她有些驚訝罷了。 其實她也想回以陸旌同樣風光的禮物,只不過目前囊中羞澀,私房錢也沒攢下多少,只能用幾盆花花草草糊弄一下。 顧宜寧想著,等什么時候把她的錢財從二房手中要回來了,陸旌想要什么,她便給他買什么。 雖然他可能并不在意這些。 元秋院里,香味陣陣,曲姑姑一邊擱置著碗筷,一邊朝陸老夫人訴苦:“您不在的這兩天,王府跟鬧翻了天似的,完全不受控制。尤其是殿下的裕霄居,供了個小祖宗,一刻都沒安生過……” “五小姐在王府里威風凜凜,使喚完這個使喚那個,那陣仗擺的,倒有幾分家中主母的氣勢,連殿下也奈何不得?!?/br> 顧宜寧剛上兩層臺階,就聽見曲姑姑不懷好意的狀告,她眉梢微揚,提著裙角跨過了門檻。 第13章 元秋院里,斷斷續(xù)續(xù)的抱怨聲戛然而止。 暖廳里的人都不約而同往門口的方向看,春意盎然間,眼簾緩緩映入一抹姝色。 在外修整花草的侍女欠身行禮,“五小姐?!?/br> 顧宜寧微步走來,鬢發(fā)如云,明明粉末未施,衣著淡雅,仍是勝過了滿園春色。 大晉女子素來重妝著,世族貴女們尤其看重,每次出門都是粉妝玉琢珠圍翠繞的,鮮少素面朝天。 眼前少女清眸流盼,白璧無瑕,晃地人心神蕩漾。 陸老夫人放下手里的佛珠,滿腔憂愁都化作了心疼。 這孩子是離家出走過來的,想必心中委屈難耐,顧不上帶那些身外之物。 “祖母?!?/br> 顧宜寧掀開珠簾,踏進暖廳,不經(jīng)意似的,看了眼低著頭一聲不吭的曲姑姑。 陸老夫人將她拉到身側(cè),“怎么來得這般遲,飯菜都沒了熱氣。旌兒呢?” “吳川將軍將他半路攔下了,說有要事稟明,應該一會兒就能到。” “那我們不等他了,先用膳?!崩戏蛉寺氏葎悠鹆丝曜?,“來,嘗嘗這塊紅燒甲魚,是雅容親手做的。” 葉雅容一邊伸手幫老夫人布菜,一邊笑道:“也不知合不合五小姐的口味?!?/br> “香嫩可口,甚是美味?!笨粗鴿M桌子的白玉盤,顧宜寧筷子微頓,“這些都是葉姑娘的手藝?” “也不全是,有曲姑姑在一旁指點?!比~雅容謙虛地笑笑,拿了旁邊的空盤,往里夾菜,“祖母,我每樣菜都拿出來一些,留給殿下嘗嘗?!?/br> 老夫人眼角的皺紋都笑開了,“你倒是記掛著他?!?/br> 顧宜寧默默放下筷子,端著茶水輕抿。 “五小姐最近兩日在裕霄居住得可好?”葉雅容同老夫人對視一眼,“不如搬進元秋院小住一陣?” 顧宜寧稍作思慮,道:“裕霄居空闊,時琰哥哥白天也不在王府,我住那里是極好的?!?/br> 老夫人臉色微變,曲姑姑今日在她面前抱怨寧兒心思深沉,她并不相信,那孩子她看著長大的,頂多是天真遲鈍,哪有什么壞心思。 可寧兒這般輕浮的行事作風,只怕會讓旌兒亂了心緒。 陸老夫人嘆了口氣,聲音嚴肅許多,“寧兒,你可知男女有別,你已經(jīng)同林小侯爺定了親事,萬不可再住你時琰哥哥的院子了,這要傳出去,讓別人怎么想?” 顧宜寧垂下眼眸,乖巧地聽著。 老夫人心軟,舍不得說重話,寬慰道:“元秋院也不比裕霄居差,你想做什么祖母都不攔著,放心住著便是?!?/br> “祖母,”顧宜寧抬頭看了眼一臉快意的曲姑姑,猶豫道:“我那天離家出走,實屬家中二伯父二伯母和祖母逼得急,他們讓我在祠堂跪著,一直跪到三jiejie從大牢放出來為止,且罰跪期間不準進食,還要抄寫佛經(jīng)……” 她說話輕柔,眸中水光瀲滟,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老人家心疼地厲害,“我知你在相府委屈,你那個親祖母還不如我疼你,也不怪你從小把王府當家。” 顧宜寧又是一臉委屈:“我并非不知男女有別,剛來王府時,是想住進元秋院的,可曲姑姑不肯開門,我別無去處,只好求到了裕霄居,幸而時琰哥哥念及舊情,收留了我。” 曲氏剛剛還在翻白眼,誰知火燒到了自己身上,她連忙跪下喊冤:“老夫人,莫要聽五小姐胡說,她從未來過元秋院,老身是被冤枉的?!?/br> 陸老夫人也是驚訝不止,“寧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顧宜寧點點頭,為難地看了眼葉雅容,繼續(xù)對老夫人道:“曲姑姑說,她做不了元秋院的主,須得派人去宮里問問您的態(tài)度。曲姑姑,我說的對吧?” 曲氏跪在地上,從膝蓋到手指都是冰涼的,心想這相府五小姐真真不是好惹的,心機如此深重,先是將所有錯誤都推到她頭上,讓她當頭一棒來不及反應。 而后輕拿輕放,為她開脫,說她做不了主,再將罪名直指別人,至于指的是誰,八成是葉姑娘。 曲氏是個審時度勢的,總不能為了葉姑娘廢了自己的前途,只能被迫當顧宜寧的“證人”,她哆哆嗦嗦道:“老身確實派人去宮里知會您了?!?/br> 陸老夫人哼了一聲,“我為何不知?” 顧宜寧隨意瞥了眼曲氏。曲氏心中萬般不愿,又不能裝傻,只得道:“老身派去的丫鬟說,她告訴了葉姑娘,至于葉姑娘為何不讓五小姐住進來,老身確實不知?!?/br> 剎那間,暖廳陷入了一片古怪的氛圍。 顧宜寧飲了口茶,悠閑地看著葉雅容的反應。 這位聰慧的葉姑娘在老夫人面前多次詆毀她的名聲和人品,她不是不知道。 上一世她嫁到攝政王府時,還好奇以前那么疼愛她的老夫人為何性子大變,連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她還以為是老夫人心中介懷她和林笙定親的事,到這一世,才想明白,原來其中曲折,都是葉姑娘搞的鬼。 老夫人慈和親善,易聽信旁人,時間久了,自然就被蠱惑住了。 上一世她不知道有葉姑娘這號人物,怕是被陸旌提前打發(fā)了。陸旌因為她而將老夫人的心頭rou趕走,老人家難免不會怨到她身上,兩人自然就疏離了許多。 不得不說,這位葉姑娘真是心理強大,大難當前還能鎮(zhèn)定自若地演戲,滿臉不可置信:“祖母,這件事容兒確實不知情,怎得五小姐和曲姑姑都將矛頭指向了容兒?” 顧宜寧目光微動,裝模作樣地用錦帕擦了擦眼尾,演戲誰不會,嘴巴一張一合,一低眉,一收神,便是一出好戲。 她道:“葉姑娘,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你卻狠心將我拒之門外。我自小就不被家中長輩喜歡,只有祖母把我當親孫女一般疼愛,現(xiàn)在葉姑娘是祖母身邊的大紅人,幾乎將元秋院都握在了手中,是否有朝一日,連祖母的面也不讓我多看一眼?” 此話一出,心里天平不知該倒向何方的老夫人一下子握住了顧宜寧的手腕,“寧兒乖,不哭不哭,你以后怎會看不到我,這元秋院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br> “可祖母現(xiàn)在連我的話都不信了。”顧宜寧悶聲抱怨著,“您以前可不是這樣的?!?/br> “怎會不信?!崩戏蛉诵睦镘洺梢粩?cè)崴喙饪吹饺~雅容,顧忌著兩家情分,捏了捏顧宜寧的手,又道:“定是丫鬟傳錯了話,不然雅容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連錯誤這樣的重詞都拿出來了,葉雅容沒敢輕舉妄動,竟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出。 老夫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顧宜寧順勢賣乖道:“我也信葉姑娘不是故意的。” 老夫人嘆道:“寧兒是大姑娘了,真是越來越懂事?!?/br> 葉雅容無波無瀾的臉上劃過一絲碎裂。 顧宜寧心情暢快,唇畔蓄起淺淺的笑意。 將顧新雪和葉雅容身上的矯揉造作學了個七七八八,雖算不上精通,但剛才這一通表現(xiàn)也可謂是從善如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甚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