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顧宜寧將層層疊疊的衣衫穿好,待她在銅鏡前梳妝時,又免不了想起昨晚驚心的場面。 昨夜她說完和林笙解除婚約以后,陸旌的表現(xiàn),不似想象中那樣歡喜,而是面色鐵青,連背影都泛著讓人望而卻步的寒氣。 她一時沒敢上前問清楚,陸旌就不見了人影。再然后,他房間里燃著的光影也悉數(shù)滅下,亮堂的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顧宜寧再沒皮沒臉,也不能做出任意闖他房間的舉動。 王府占地廣闊,各處院子間的距離都不近,裕霄居尤其清凈,陸旌在北疆待了四年,每次回京只短短地住上幾天。 他又是個不講究住處景象如何的人,是以京城各個地方都爭先恐后地施上了春色,唯有裕霄居還光禿禿地如同冬日般蕭瑟。 顧宜寧在長亭下飲了好幾杯清茶,看著尚好的樓榭亭臺,被陸旌用著,只有通天的華貴,而無半點活氣。 她搖搖頭,可惜了一番,隨后命人將花圃和長廊兩側(cè)的土壤都翻新一遍,打算往里面移些植株。 裕霄居下人本就不多,顧宜寧見人手不夠用,又不忍心這么重的活只派給幾個人干,她問:“其他時候都是怎么辦的?” 小廝訕訕一笑:“殿下喜清凈,以往也沒這么大動靜的活?!?/br> 顧宜寧想了想,這幾年她很少來王府,相熟的也只有老夫人院里的幾個姑姑和嬤嬤,那些人看著她長大,情分總歸是有的,“那便去祖母院里借幾個人吧?!?/br> 太陽升至高空,顧宜寧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幾個垂頭喪氣的身影,看起來像是碰了冷壁。 “五小姐,老夫人和葉姑娘尚在宮中,院里的曲姑姑不肯借人,還將我們幾個都奚落了一頓,說……” 曲姑姑心思活絡(luò),人精一樣,這些日子怕是被葉雅容籠絡(luò)住了。顧宜寧飲了口茶,不甚在意道:“直說便是?!?/br> “曲姑姑說殿下住處里的風(fēng)景如何,不該由五小姐一個外人cao心,讓我們別聽之任之,免得殿下回來以后不高興。” 顧宜寧聽見這話后興致缺缺,命人都停了手上的活。倒不是她顧忌曲姑姑的冷言嘲諷,而是不想現(xiàn)在生出事端。 畢竟還有一個林笙,等什么時候光明正大地同他解除了婚約,她便再沒什么顧忌。 不管王府的人對她什么態(tài)度,起碼裕霄居的人不敢怠慢,午膳應(yīng)有盡有,上的皆是山珍海味,顧宜寧始終落不下筷子,“殿下何時回府?” “估摸著到夜里了,殿下常在上翎軍營用午膳,若是忙地厲害,晚膳也一并在外面用了。” “軍營的吃食怕是沒有府中的美味,”顧宜寧指了幾盤菜品,“不如將這些飯菜給你家殿下送過去?” 小廝遲疑了一會兒,“敢問五小姐,可否會煲湯?” 煲湯自然是不會的,但顧宜寧打算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上一世陸旌在床邊喂了她半輩子藥,她現(xiàn)在煲個湯也不足為奇。 飯都沒吃兩口就進(jìn)了廚房。 - 顧宜寧頭天晚上從家中偷偷溜了出來,第二天相府大亂。 滿堂的人,除了二房一家,其余都是一片愁云慘淡。 白氏也愁,并非擔(dān)心顧宜寧,她巴不得那個便宜孫女遭遇不測,現(xiàn)在臉上裝出一副擔(dān)憂模樣,純粹是顧漢平在她面前一聲更高一聲的質(zhì)問。 “母親,若不是您昨日罰得太重,怎會把宜寧嚇跑,她若出了什么事,您讓兒子怎么辦!” 相府派出去的人一點行蹤都沒打聽到,顧漢平連早朝都沒去上,他看著二房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有些心寒,臉色又拉下去幾分。 白氏拄著頭,唉聲嘆氣:“宜寧嬌縱,你看她像是能被我一個老婆子嚇跑的人嗎?沒準(zhǔn)是貪圖玩樂,跟相熟的人一起出去游玩罷了?!?/br> 這輕飄飄的幾句話,完全撫不平顧漢平的急切,甚至有些惱怒,“宜寧也是您的孫女,您平日不喜她也就罷了,現(xiàn)在人不知道去哪了,還一味地指責(zé)?!?/br> 白氏瞪圓了眼,“我何時指責(zé)她了?要不是你平日偏心,將她寵地滿身毛病,她現(xiàn)在也和新雪新月一樣,是個知書達(dá)禮的好姑娘,哪會鬧出離家出走這等丟臉的事來?!?/br> “寧兒是受了委屈才出走的,丟臉的該是我們這些長輩,我看母親將后院管地也不是很清明,棠梨院那么多下人,不盡心服侍主子,偏聽別人的吩咐,這不是眼線是什么!” 顧漢平幾乎很少這么對白氏說話,白氏沒敢跟他繼續(xù)爭論,轉(zhuǎn)頭抹起了眼淚,“我這個做祖母的做的當(dāng)真失敗啊,孫女不服管教,兒子也不孝順……” 整個房間亂作一團(tuán),都忙著去哄白老太太。 最后還是顧承安從白氏院子里將顧漢平請了出來,“父親別急,寧兒沒有危險,她現(xiàn)在在……攝政王府?!?/br> “攝政王府?” “是?!?/br> 顧漢平很是震驚,“是她自己過去的,還是殿下將人接過去的?” 顧承安:“自己過去的。” “真是奇了怪了?!鳖櫇h平得知顧宜寧去向,心里一顆石頭落了地,轉(zhuǎn)頭又道:“她不是跟殿下鬧了別扭么?怎么又找上人家了?虧得王府還開門讓她進(jìn)?!?/br> “我這就去王府看看她?!?/br> 顧漢平:“問問她什么時候回家,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還一言不合就往王府跑,莫要讓林家介懷。” 一聽那林笙的名字,顧承安眸色一暗,“父親當(dāng)真覺得林候府可靠?” 顧漢平擺擺手,冷哼一聲,“那貪污受賄的老家伙,如何談得上可靠,往宮里送了個一表八千里的表小姐,才討了陛下歡心。要不是你meimei非要嫁給林笙,我們兩家永遠(yuǎn)不可能有交集。” 那林家的表小姐便是宮里頗為受寵的林淑妃,膝下有四皇子和七公主兩個子女,林候爺是林淑妃母族最拿得出臺面的親戚,也是林淑妃在宮外的倚仗。 她在宮里吹吹枕邊風(fēng),陛下不好駁了美人面子,也為了制衡朝堂,就對林家的某些行為睜只眼閉只眼。 是以以林成仁為首的四皇子黨羽更為跋扈,跟東宮一派針尖對麥芒,暗中水火不容。 只不過誰也沒料到宮中那位突然放了權(quán),封陸旌為攝政王,自個到蕭山的碧霄宮養(yǎng)病去了。 顧漢平上一層臺階,眉頭深鎖,“陛下偏心四皇子,經(jīng)常忽視年幼喪母的太子,若有朝一日封了林淑妃為后,四皇子便也成了嫡出,太子的位子怕是不安穩(wěn)吶。” 顧承安試探著父親的態(tài)度:“這不,陛下前腳剛走,太子一派的人后腳就給殿下遞了折子彈劾林成仁,若真處置了林成仁,林笙官場的路子也就斷了?!?/br> “斷了也無妨,既然寧兒喜歡,若林家敗落了,就先給他幾間鋪子練練手,慢慢教他做大,在商界也能混一條出路?!?/br> 顧漢平不注重女婿家世,只要對女兒好就行,“倘若他敢欺負(fù)寧兒,我們顧家也方便制擎?!?/br> 顧承安剛想說話,顧漢平突然意識到什么,猛然變了臉色,“你說寧兒這趟去攝政王府,該不會是為了林家向殿下求情吧?” “父親放心,寧兒不會這么糊涂?!?/br> “她為了林笙連絕食都肯,還有什么不敢的?” 顧承安有些好笑,如果不是顧宜寧早些時候讓他去查林笙和顧新月,他估計跟父親的反應(yīng)一樣。 “你現(xiàn)在就去王府,把寧兒接回來?!?/br> - 顧承安到攝政王府后,發(fā)現(xiàn)顧宜寧在廚房煲湯,他暗暗吃驚,眼前這個認(rèn)真拿著湯勺的人,還是自家meimei么? 顧宜寧從鹽罐里挖了一大勺,灑進(jìn)湯里。似乎覺得不夠咸,又放了兩大勺。 看著半罐子的鹽空了,顧承安緩了緩情緒,是他meimei沒錯。 擺弄一番后,一份排骨蓮藕湯出鍋,雖然放的鹽多了些,但賣相還是可以的。 光送湯似乎覺得不夠,顧宜寧又順帶著做了份茯苓糕,一抬頭,見門口站了道高大的身影。 “哥哥,你怎么來了?”她急忙放下盤子,“是查到林笙和顧新月了么?” “還沒有?!鳖櫝邪矊⑺樕系拿娣蹞嵯聛恚霸趺赐蝗晦D(zhuǎn)了性子?是這院里的人虧待你了?” “那倒沒有,我打算給陸旌送過去。” 顧承安看著來提菜的小廝,冷不丁道了句:“再放些解渴的酒水吧?!?/br> 小廝仔仔細(xì)細(xì)地封緊食盒,一路來到京西側(cè)的上翎軍營。 門口的侍衛(wèi)見他的穿著是攝政王府的,手里又提了一個食盒,當(dāng)即拿著長矛趕人,“說了多少次了,殿下在軍營用膳,王府不必再送?!?/br> “這……我可是頭一回送?!?/br> 長矛頓時掃向他腳尖,“少騙人了,你是老夫人院里的吧,殿下都吩咐過了,讓葉姑娘多陪老夫人,少做其他事。其他事包括給殿下送膳食,葉姑娘是聽不懂么?” 小廝生怕里面的湯撒出來,急忙護(hù)住食盒,“嘖,你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嗎!打翻了你可賠不起!” “我管它是什么山珍海味,讓你走就趕緊走。別耽誤我們干正事?!?/br> 小廝氣憤不已,張口道:“這可是五小姐親手煲的湯,五小姐!不是什么葉姑娘!” 侍衛(wèi)在心中拐了好幾個彎,才知道這人說的是顧宜寧。 他臉色一緊,閉上了口,拿著食盒轉(zhuǎn)身進(jìn)去通報。 景元殿內(nèi),一位藍(lán)色錦衣男子坐在石欄上,見來人心不在焉地上著臺階,他投了顆小石子,笑著打趣:“葉姑娘這么執(zhí)著?不過今天送地比以往晚,你們殿下已經(jīng)用完午膳了,拿回去吧。” 侍衛(wèi)見這人是平陽王世子,行了個禮:“這次不是葉姑娘,是五小姐?!?/br> “顧宜寧?”慕南嶼儼然有些吃驚,他揮手放人,“那放進(jìn)去吧,你家殿下中午大概是沒吃飽,還能再吃?!?/br> 侍衛(wèi)撂著鎧甲,快速走了進(jìn)去。心里想不光是自己,連平陽王世子都如此偏心眼。 他們對葉雅容漠不關(guān)心,對顧宜寧可是有一股子怨氣,偏偏只有她送膳食過來,他們才巴巴地拿著食盒去討殿下歡心。 全軍上下皆是如此,想起顧林兩家定親那天,不光遠(yuǎn)在徐州的殿下不高興,連駐扎在京西側(cè)的上翎軍也是滿腔怒火,明明是自家的王妃,轉(zhuǎn)頭就成了別家的侯少夫人? 這如何能忍,一個個訓(xùn)練的時候恨不得把對方當(dāng)成林笙猛揍一頓。 那天他們臉上大都掛了彩,打架打得不痛快,連續(xù)幾天都?xì)鈮旱统粒瑫r至今日還是一副暮氣沉沉的樣子。 侯少夫人比王妃低了好幾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就顧宜寧鐵了心往上撞。 他們上翎軍的臉都沒了,個個心里恨極了五小姐。 侍衛(wèi)小心翼翼地抱著食盒,用力壓下心頭泛起的委屈,到了殿內(nèi)將事情告訴陸旌。 陸旌放下手中的狼毫,眼里閃過詫異,很快掩飾過去,沉聲道:“把人叫進(jìn)來。” 小廝幾乎是被侍衛(wèi)拿著長矛趕進(jìn)去的,他累得氣喘吁吁,為難地介紹著顧宜寧送來的膳食。 這些食物算不得豐富,他說兩句就說沒了,但陸旌停著沒動筷子,似乎在等他繼續(xù)。 小廝深吸了口氣,將顧宜寧做飯的步驟也一一描述了遍。最后實在沒話說了,干巴巴道:“這盛湯的青瓷冰紋碗和青窯五彩蝶也是五小姐親自選的,說賞心悅目。殿下還是快些用膳吧,涼了會影響味道?!?/br> 陸旌舀了一勺湯,臉色微變,迅速喝了口旁邊的清酒。 他面不改色地將碗中食物用完,再添了第二碗。 良久,小廝見湯盅見了底,急忙上前收拾餐具。 陸旌放下筷子,“碗碟留在這里,不用帶回去了?!?/br> 小廝手一抖,用力點點頭,“五小姐親自選出來的餐具,很適合殿下用。” 剛進(jìn)門的慕南嶼嘴角一抽,瞧著小廝的背影,輕飄飄道:“你現(xiàn)在開始面上冷著,背地里寵了?” 陸旌沉著臉扔過去一本折子,“有空把大理寺的宣城案解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