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謝微之卻冷酷地斬斷了他那一點希冀:“不可能?!?/br> “子書重明,不可能?!?/br> 他不是清風了,他是子書重明。 當謝微之喚出自己現(xiàn)在的名字,子書重明心中,沒有半分歡喜。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悲愴空寂,徐徐隨風散去。 子書重明拂衣,在謝微之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謝微之皺起了眉:“你這是做什么?” 論理,能受子書重明這般大禮的,唯有天地和文圣。 “我本是個出身凡世的散修,機緣巧合得了半本劍訣,胡亂修煉入了道途。若是沒有你,清風一生,大約只會是個筑基也難的落魄劍修。沒有你引我入符道,就沒有今日的子書重明。”他一字一句地說完這番話,俯身,重重叩首。 謝微之負手而立,心中莫名覺出些悵然。 小書生自出生便被遺棄在街頭,誰也不知他的親生父母是誰,為了什么將他遺棄。 收養(yǎng)他的老書生出身寒門,幾經(jīng)艱難才學會識文斷字,入官場做了小吏。 只是官場黑暗,傾軋不休,他那般出身,再無上進之途。老書生也沒有什么經(jīng)世之才,便只能隨波逐流,沒過幾年,被上官推出去做了替罪羊,革了差事。 老書生便回鄉(xiāng)開了學塾,勉強混個溫飽。 他一生未娶,年老時撿了清風,將他當親子看待。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臨死前,老書生躺在床榻上,雙手虛抓向半空。 小書生喚他的名字,他已經(jīng)什么也聽不到了。 老書生只是重復著這句話,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 原來,他也是不甘的。 老書生死后,清風便離開了凡世。 他以為修真界是不同的,可真的到了這里,清風才發(fā)現(xiàn),也沒有太多不同。 短短半年,他就嘗到了身為散修的窘迫和艱難,然后,他遇見了謝微之。 “我去過上陽的藏書樓,聽說那里是你力排眾議向天下修士開放?!敝x微之低頭,看著他垂下的額發(fā),“許多人因此得益。子書重明,只憑這一點,我便不會后悔當日引你入符道?!?/br> “我受你三叩首,此后,你我種種,不必再提?!?/br> 謝微之笑道:“子書重明,向前走吧?!?/br> 別再將自己困在兩百多年前的小蒼山上,因為謝微之早已經(jīng)離開,他再也不可能等到她回頭。 說完這句話,謝微之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不遠處,晏平生微笑著看著她,溫柔而專注。 她沒有回頭。 * 青崖域,上陽書院。 星夜燦爛,桃夭站在竹橋上,仰頭望著夜空,呆呆出神。 太衍宗發(fā)生的事,很快便傳遍了修真界。畢竟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八卦,這回的熱鬧,還牽扯上了諸多勢力,數(shù)位對尋常修士來說只出現(xiàn)在傳聞里的大人物,消息自然傳得飛快。 謝微之—— 這個名字桃夭再熟悉不過了。 她只是沒想到,原來她還真的活著。 重明會如何做呢?她已經(jīng)成了他的執(zhí)念,是他困于元嬰無法突破的心魔。 她會原諒他么?桃夭不知道,她對謝微之的性情不算熟知。 只是這樣一來,自己對重明的感情,似乎就真的不可能有結(jié)果了。 桃夭心中傳來一陣陣鈍痛。 他歡喜她時,她不在意,當她愛上他了,他卻又不在意了。 真是諷刺啊。 天邊有一道遁光閃過,桃夭不由有些怔然,下一瞬,子書重明落在竹橋。 夜風從湖面吹過,帶來幾許涼意,他的身形在風中顯出莫名的寂寥。 “重明...”桃夭喃喃喚道,她下意識迎了上去,“為什么只你一人,湛晨他們呢?” 子書重明直視前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桃夭忍不住皺眉,再次開口喚道:“重明?” “她說...她沒有怪我...”子書重明沒有看她,嘶啞著聲音說道,“她讓我,向前走...” 這個她,自然只會是謝微之。 桃夭怔怔地望著他的側(cè)臉,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不怪你,不好么?” 他這句話,為什么要說得這樣悲傷? 子書重明低低笑了兩聲:“可我,不能不怪我自己?!?/br> 桃夭只覺得鼻尖一酸:“重明,兩百多年了,你還不能放下么?” 如果連謝微之都已經(jīng)放下了,他何必還要執(zhí)迷。 子書重明想,他怎么能放下呢? “桃夭,你愛過當年,一無所有的清風么?”他突然問道。 桃夭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一時失言,片刻后才苦笑道:“不曾。” 她喜歡的,從不是那個給了她名字的小書生。 哪怕他不顧惜性命去小蒼山救她,桃夭心中,也更多是感動罷了。 所以當子書重明拒絕成為文圣弟子,去天下流浪時,桃夭也未曾跟隨。 她只是感激他,還不愛他。 桃夭愛的,是那個成為文圣弟子后,接掌上陽書院,庇護妖族,力排眾議開放書院藏書樓的上陽大師兄。 她陪著他一起見證上陽的昌盛,面對種種艱難,桃夭愛的,是那個強大而果決的子書重明。 “妖族慕強,我愛的人,自然要是一等一優(yōu)秀的人物?!碧邑惨膊恢獮楹危蹨I不受控制地滾落眼眶。“真心有什么用?真心,一無是處?!?/br> 最后這句話,不知是說清風,還是在說自己。 桃夭本以為,他們會有很多時間,哪怕他心結(jié)難解,只要她一直陪在他身邊,總有一日,能有一個結(jié)果。 可現(xiàn)在看來,是她錯了。 “所以,我如何能放下啊...”子書重明自嘲地勾起嘴角,顯出十足的落寞。 他抬步向前走去,星光下,桃夭看著他的背影,揚聲道:“子書重明,便是為了自己,你也該放下!” 孤島靜室之中,文圣盤坐在軟榻上,閉目沉思。 子書重明跪在他面前,俯身拜下,口中道:“師尊?!?/br> 文圣睜開眼,眸中是看盡世事的透徹與了然,就像遼闊無邊的汪洋,能包容萬物。 “你來見我,想必心中,已經(jīng)有了決斷?!蔽氖ラL長嘆了一聲,顯露出些許無奈的情緒。 子書重明,畢竟是他唯一的弟子。 早在子書重明前往太衍宗之前,文圣便已推算出他這一劫,只是連他也無法插手天命,只能默然旁觀。 “弟子請師尊,送我神魂往凡世紅塵,嘗七情八苦?!弊訒孛鞒谅暤?,頭低低伏下。 “你可知,神魂入世,再世為人,若你不能明悟己身,便要永世沉淪,待rou身壽元耗盡,便是你子書重明身死之時!”文圣加重語氣。 子書重明答道:“弟子明白。只是弟子心結(jié)難解,修為難進,唯有此法,或可解脫?!?/br> “你當真想清楚了?”文圣再次問道。 子書重明直起身,眼神沉靜:“是,請師尊成全?!?/br> 唯有如此,他才能有一絲解脫的機會。 第91章 這世上,從沒有誰離不得誰…… 太衍宗, 浮夢樹下。 晏鳴修抱著手,也不說話,只拿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家小狗崽子。 晏平生沒正形地笑道:“老爹, 你有話直說便是,這么看著我, 怪滲人的?!?/br> 他和晏鳴修兩張臉放在一處都很是出色,不過晏平生五官還是像了故去的母親蕭凝更多。 正是因了這般,不管他做什么, 晏鳴修都很難對這小狗崽子生起氣。 “臭小子,你近來, 是越發(fā)長本事了啊?!碧袅颂裘迹跳Q修對自家小狗崽子道。 晏平生聳了聳肩:“老爹,我一向都挺有本事的,不知你說的是哪一樁?” 這動作,換了一個人便是欠揍, 只他做來是理所應當,風流無雙。 晏鳴修抬手按在他頭頂,重重一揉,笑罵道:“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不過少年人, 本就該這樣肆意瀟灑, 不必顧及太多。 雖然晏平生生來便是天命之子, 天賦資質(zhì)可稱一句前無古人, 但晏鳴修從沒有想過要他將來有如何了不得成就。 若是他不愛修煉,只想做個混吃等死的紈绔, 那也無妨。 只要他不為惡,晏鳴修就會護著他一輩子。 如果他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這一身合道修為, 豈不是笑話。 晏鳴修收回手,目光看著遠處,顯出些悠遠。 “老爹,你叫我來,就是為了絮叨兩句閑話?”晏平生無奈問道。